第2章

【时辰砂的诅咒】

“午时的仙瘴潮要到了!无砂的废物还不快动!”

监工雷蟒的咆哮如同滚雷,在沉闷的矿洞中炸开。话音未落,那缠绕着暗沉符文的玄铁鞭已然撕裂污浊的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抽在楚暝弓起的背上!

“啪——锵!”

预想中皮开肉绽的闷响并未出现,反而爆出一声短促、刺耳的金铁交击之声!鞭梢携带的巨力让楚暝一个趔趄,向前扑倒,撞在冰冷的矿车上。背上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麻布短褂被鞭梢的倒钩撕裂,豁开一个大口子,露出少年精瘦却异常结实的脊背皮肤——以及那光洁得刺眼的额头。

那里,本该镶嵌着天道赐予所有生灵、用以抵御仙瘴侵蚀的“时辰砂”护印,此刻却空荡荡一片,平滑得如同初生的婴儿。那是天道的弃绝,是生而注定的烙印。

“看啊!天道弃子!”雷蟒的狂笑声如同砂纸摩擦,他大步上前,粗糙的靴底狠狠碾在楚暝撑地的手背上,唾沫星子混合着空气中漂浮的仙瘴金尘,溅在楚暝颧骨上,带来灼烧般的刺痛。“连一粒保命的砂都凝不出的垃圾!你这种蛆虫,只配给头顶的噬仙虫当饲料!连化作晶雕都是浪费仙瘴!”

矿洞中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哄笑。那些同样在死亡边缘挣扎的矿奴们,此刻似乎从楚暝身上找到了宣泄绝望的出口。笑声在扭曲的岩壁间碰撞、回荡,如同无数冤魂的窃窃私语,充满了扭曲的快意。在这炼狱里,他人的不幸,尤其是像楚暝这种被天道彻底抛弃的“无砂者”的悲惨,成了他们麻木心灵中唯一能感知到的、病态的慰藉。

楚暝沉默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恶毒的咒骂和碾碎指骨的剧痛都落在别人身上。他只用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冷冷地扫过雷蟒那张因暴戾而扭曲的脸,然后猛地发力,挣脱了靴底的压制。他抓起那把陪伴了他三年的、柄身刻满“正”字的锈蚀矿镐,转身,对着面前那片闪烁着黯淡星芒的时泪矿脉,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抡下!

“铛——!!!”

一声远超寻常撞击的巨响炸开!火星如同被激怒的金色毒蛇,狂乱地迸溅飞舞,瞬间点亮了矿车周围的阴影,甚至短暂地压过了穹顶虫巢的惨白光芒。一块鸽卵大小、通体流转着深邃幽蓝光泽、内部仿佛封印着无数星辰碎屑的矿石,从岩壁上崩落,滚到了楚暝沾满泥污的鞋边。

**时泪矿精!** 纯度远超普通矿石的珍宝!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楚暝的动作快如闪电,没有一丝犹豫。鞋底看似随意地碾住那块散发着诱人星辉的矿精,将其死死按进污浊的矿渣泥泞中。与此同时,他左手已从旁边的矿渣堆里抓起一把最普通、最不起眼的碎矿石,飞快地塞进自己身后那个破旧的藤条背篓里,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最寻常的挖掘。三年,整整三年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矿奴生涯,早已将“真正的珍宝必须藏在最污秽之处”这条铁律,刻进了他的骨髓和神经末梢。

就在他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准备直起身的刹那——

“咔嚓……咔嚓嚓……”

一种令人牙酸、如同极地冰层在巨大压力下崩裂的脆响,毫无征兆地从头顶的岩壁深处传来!那声音起初细微,却在死寂的矿洞中被无限放大,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仙瘴潮……提前了——!!!”

一个矿奴凄厉的尖叫刚刚冲破喉咙,便被更恐怖的景象彻底淹没。

轰——!

仿佛天河决堤!不再是缓慢流淌的金色雾气,而是如同熔化的黄金瀑布,裹挟着毁灭一切的灼热与甜腻到令人窒息的腥气,从穹顶数道巨大的裂缝中倾泻而下!速度之快,远超任何人的反应!金色的洪流瞬间吞噬了那个尖叫的矿奴,将他连同声音一起凝固成一座张着嘴、满脸惊恐的七彩晶雕。光芒刺目,如同地狱瞬间点亮了无数盏妖异的灯。

死亡的金色瀑布当头浇下!

楚暝浑身的寒毛瞬间炸起!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思考。他根本来不及去看那块被踩在脚下的矿精,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向侧后方一个废弃的、被巨大岩块半遮掩的凹陷处扑去!那是他早已观察好的、这片区域唯一可能存在的、并非绝对安全的“避风港”。

身体砸进冰冷潮湿的岩凹,碎石硌得他生疼。就在他蜷缩进去的瞬间,炽热的、带着死亡甜香的金色洪流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冲刷而过!他能感觉到那恐怖的热力隔着破布灼烧皮肤,能听到岩凹边缘被急速晶化发出的“滋滋”爆响。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扑倒瞬间,他的余光,如同冰冷的镜头,清晰地捕捉到了侧前方的一幕:

那个一直佝偻着背、离他不远的老矿奴——脸上沟壑纵横如同刀刻,眼神浑浊却透着矿洞里特有的、豺狼般的狡黠——在仙瘴洪流倾泻的瞬间,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惊恐逃窜或寻找掩体,那双枯瘦如鹰爪般的手,竟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贪婪,闪电般抓向楚暝刚才站立的位置!抓向那块被鞋底碾进泥里的、鸽卵大的时泪矿精所在!

老矿奴浑浊的眼珠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对珍宝的占有欲,那光芒甚至压过了头顶倾泻的死亡金光!他枯槁的手指,带着矿洞积年的污垢和裂口,精准地扒开表面的浮渣,触碰到了那块幽蓝的矿精边缘!

“噗嗤……”

一声轻得几乎被仙瘴洪流的轰鸣淹没的脆响。

干枯的指尖在触及矿精的瞬间,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外围一缕浓郁得几乎化为液态的金色仙瘴。

晶化,开始了。

没有挣扎,没有惨叫。接触点的皮肤如同被投入滚烫的琉璃熔炉,瞬间变得透明、七彩斑斓,并以恐怖的速度沿着干枯的手指、手腕、手臂向上蔓延!七彩的晶簇如同最恶毒的藤蔓,疯狂滋长、覆盖,所过之处,血肉筋骨瞬间失去活力,凝固成永恒的姿态。那晶化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快到他脸上的贪婪都来不及转化成恐惧,就被那妖艳的色彩彻底覆盖。

当七彩晶簇蔓上他枯树般的脖颈时,他的喉咙里才发出最后一点声音,不是哀嚎,而是嘶哑的、带着无尽怨毒和诅咒的气音,死死“盯”着楚暝藏身的岩凹方向:

“无砂者……你……不得好……”

“死”字被永远冻结在了他张大的口腔里。七彩的晶簇彻底包裹了他的头颅,形成一座扭曲的、带着伸手攫取姿态的晶雕。他张开的嘴中,半块没来得及咽下的、干硬发黑的麸饼清晰可见,被永恒地封存在妖异的七彩晶体深处,像一枚封存着无尽绝望与贪婪的琥珀,在金色洪流的映照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楚暝蜷缩在狭窄的岩凹里,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岩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老矿奴临死前那怨毒的诅咒,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脑海。不是因为诅咒本身,而是因为那双枯爪抓取的位置——那块矿精,暴露了!

仙瘴洪流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地狱的潮汐退却。熔金瀑布迅速稀薄、沉降,重新化为缓慢流淌的致命金雾,但刚才被冲刷过的地方,又多了几座姿态各异、闪烁着七彩妖光的晶雕。矿洞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却又更加深沉的死寂,只剩下头顶噬仙虫巢穴吮吸生命精气发出的微弱“嘶嘶”声,以及幸存者压抑到极致的粗重喘息。

“都滚出来!清点人数!”雷蟒粗嘎的吼声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玄铁鞭抽打在岩壁上,火星四溅。监工们开始粗暴地驱赶幸存者。

楚暝强迫自己冷静,缓缓从岩凹中爬出。他第一时间用余光扫向老矿奴晶雕的脚下——那片泥泞矿渣。心猛地一沉!老矿奴晶化的手指,正好搭在那片区域,虽然大部分身体被晶簇覆盖,但指尖扒开浮渣的动作,让一小片区域显得格外凌乱,与周围的平整截然不同!就像一个明显的标记!

果然,雷蟒那毒蛇般的目光扫过这片区域时,猛地停顿了一下。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来,玄铁鞭的鞭梢有意无意地扫过老矿奴晶雕的腿部,发出“叮叮”的脆响。

“老鬼,死都死了还这么不老实?”雷蟒狞笑着,目光却像钩子一样在那片被扒乱的矿渣上逡巡,“挖到什么好东西了?嗯?”他猛地抬脚,狠狠踹向老矿奴晶雕的腰部!

“哗啦!”

晶雕腰部以下还算脆弱的部位应声碎裂,七彩的晶块散落一地。雷蟒的靴子毫不在意地踩在晶块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俯身仔细查看那片被翻动的矿渣。他粗糙的手指拨开浮渣,甚至捻起一点泥土凑到鼻尖闻了闻。

楚暝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矿精就在下面!如果被发现……他下意识地握紧了矿镐,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柄身上那些歪斜的“正”字深深硌进掌心。

雷蟒翻找了几下,似乎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只看到一些普通的矿石碎屑。他直起身,脸上带着一丝烦躁和疑惑,啐了一口:“妈的,穷鬼!” 但他显然并未完全放弃怀疑,毒蛇般的目光开始在附近几个矿奴身上扫视,最终,再次落回到楚暝身上,带着更深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恶意。

“无砂的废物,”雷蟒踱到楚暝面前,鞭柄粗暴地抬起楚暝的下巴,迫使他直视自己那双充满暴戾的眼睛,“刚才仙瘴潮的时候,你离老鬼最近。他临死前,是不是想偷你的东西?嗯?”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浓重的威胁,“或者说……他发现了什么……属于你的‘好东西’?”

周围的矿奴们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目光复杂地看向楚暝,有麻木,有畏惧,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被监工盯上的无砂者,结局往往比晶化更加凄惨。

楚暝垂下眼帘,避开雷蟒逼视的目光,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如同砂砾摩擦:“他……他想抢我背篓里的矿石。” 他微微侧身,露出背篓里那些最普通的、毫无价值的碎矿石。

“哼!”雷蟒显然不信,鞭柄重重捣在楚暝的胃部。剧痛让他瞬间弓起身子,冷汗直流。“搜!”雷蟒对旁边的监工吼道,“把他扒光了搜!连屁眼都给我掰开查清楚!还有他那个破背篓,给我一寸寸捏碎了查!”

冰冷的恐惧瞬间攥紧了楚暝的心脏!扒光搜查,他背上那异常坚韧的皮肤,甚至可能存在的黑鳞痕迹……绝对会暴露!他猛地抬头,眼中第一次闪过无法掩饰的厉色,握紧矿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拼了?还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矿洞深处,靠近监工们抛尸的酸液通道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

“啊——!!!虫!虫子钻进来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一个负责清理通道边缘的矿奴,正疯狂地甩着一条腿,脚踝处赫然吸附着几只拳头大小、甲壳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虫子——是脱离了巢穴的、落单的噬仙虫!它们尖锐的口器深深刺入皮肉,正在疯狂吮吸!

混乱瞬间爆发!监工们也脸色大变,噬仙虫离巢,这可不是小事!

雷蟒狠狠瞪了楚暝一眼,显然此刻无暇再仔细搜查他。“把这废物看好了!回头再收拾你!”他丢下一句,带着人急匆匆地冲向混乱的源头。

趁着混乱,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向惨叫的方向,楚暝动了。他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弯腰,手指如同铁钳般精准地探入那片被翻乱的、还残留着老矿奴晶屑的冰冷矿渣深处,一把抓住了那块鸽卵大小、依旧散发着微弱幽蓝星芒的时泪矿精!

触手冰凉坚硬,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生命律动般的微弱震颤。

没有丝毫犹豫,楚暝将它塞入口中!不是吞下,而是用牙齿死死咬住!坚硬的矿石硌得牙床生疼,腥咸的铁锈味混合着矿精特有的、冰冷星辰般的气息充斥口腔。同时,他左手飞快地从旁边酸液流淌的轨道缝隙里,捞起那截漂浮着的、半融化的惨白指骨!酸液灼烧着他的掌心,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带来钻心的疼痛,他却恍若未觉。

在指骨离开酸液的瞬间,楚暝将口中咬着的、沾满自己唾液的时泪矿精,猛地塞进了指骨那被酸液腐蚀出的、空心的骨髓腔里!大小刚好!幽蓝的星芒瞬间被惨白的骨骼包裹、遮蔽。

紧接着,他手臂一甩,将那截装着矿精的指骨,精准地抛回了轨道间那荧绿色、散发着硫磺恶臭的酸液深处!

“噗通。”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指骨沉入粘稠的酸液,只冒了几个气泡,便消失不见。那荧绿的液体依旧缓慢流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楚暝掌心被酸液灼烧出的焦痕,和口中残留的冰冷铁腥味,证明着刚才那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

他剧烈地喘息着,额角渗出冷汗,混合着矿洞的污浊,流进眼睛里,带来辛辣的刺痛。背上的鞭痕和被酸液灼烧的掌心都在火辣辣地疼。老矿奴那扭曲的晶雕就在不远处,空洞的眼窝似乎仍在无声地诅咒着。

矿精暂时安全了,藏在最污秽、最致命、连监工都不愿轻易触碰的抛尸酸液通道里。

但雷蟒的怀疑如同悬顶之剑。黑鳞的秘密如同随时可能引爆的火药桶。而那块蕴含着未知力量的时泪矿精,是希望,也可能是招致更恐怖灾祸的源头。

无砂者的诅咒,似乎才刚刚开始真正应验。楚暝舔了舔被矿精边缘硌破的嘴角,尝到了自己血液中那股深沉的、近乎墨色的味道,还有一丝……冰冷的星辰气息。他握紧矿镐,指腹再次摩挲过那些深深浅浅、刻满绝望与执念的“正”字,眼神沉静如渊,深处却燃起一点绝不屈服的、冰冷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