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天神倾倒的墨汁,将整座云海市浇得面目模糊。霓虹在积水的街道上晕染成扭曲的光团,又被疾驰而过的车轮碾碎。林烬拧紧电动车把手,单薄的蓝色雨衣在狂风里猎猎作响,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刺得生疼。
“您有新的饿了团订单——”手机支架上的提示音穿透雨幕。
他抹了把脸,瞄一眼屏幕:城西老区,锦绣花园7栋404,一份加辣螺蛳粉。送达倒计时只剩六分钟。暗骂一声,车头猛地左拐,轮胎碾过水洼,脏水溅上斑驳的围墙。老城区的巷子像盘根错节的肠子,窄、暗,头顶违章搭建的雨棚噼啪作响,几乎要压垮下来。这是他抄了近道,代价是颠簸得骨头都要散架,保温箱里的汤水怕是晃荡得不成样子。
“超时扣二十…差评再扣五十…”林烬咬着后槽牙,雨水顺着下巴滴进领口,冰冷黏腻。他需要钱,下个月爷爷疗养院的费用还没着落。电动车冲进一条更窄的巷道,车灯勉强劈开前方浓稠的黑暗,两侧是废弃待拆的老楼,黑洞洞的窗口像骷髅的眼窝。空气里有铁锈和垃圾腐败的闷味,雨声在这里似乎也被扭曲、吸收,变得沉闷而遥远。
突然,一点幽蓝的光在前方巷子深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不是路灯,也不是车灯。那光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粘稠质感,像黑暗中缓缓睁开的兽瞳。
林烬下意识捏紧了刹车。
电动车在湿滑的路面拖出一道刺耳的摩擦声,堪堪停住。林烬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那点蓝光…不对劲。它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旋转、拉伸,无声无息地撕裂着巷子深处的空间。周围的雨线靠近那片区域,竟诡异地扭曲、偏折,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吞噬。空气发出一种极低频的嗡鸣,震得人牙根发酸,连骨髓都在轻微颤栗。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四肢。跑!大脑发出尖锐的警报。这绝不是他该碰触的东西!他猛地拧动车把,车轮却在湿漉漉的青苔上徒劳地空转。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惊恐的哭声刺破了诡异的嗡鸣!
“妈妈——!”
林烬霍然扭头。就在那团旋转、扩大的幽蓝光晕边缘,一个穿着红色小雨衣的小小身影正跌跌撞撞地向后挪动,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脏兮兮的兔子玩偶。小女孩显然吓傻了,雨水糊满了她苍白的小脸,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她身后几步,一个穿着高跟鞋、妆容狼狈的年轻女人正惊恐地尖叫着,徒劳地伸出手臂,却像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无法靠近那片正在扩张的蓝光区域。
那旋转的幽蓝核心猛地一缩,随即骤然膨胀!边缘的黑暗如同融化的蜡油,无声地吞噬了巷子一侧的砖墙。几块脱落的红砖卷入其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粉尘都没留下。那女人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推开,撞在对面墙上,软软滑倒,生死不知。小女孩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拉扯着,尖叫着滑向那不断扩大的、旋转的深渊之口!
时间仿佛凝固。林烬看到了小女孩脸上清晰的泪痕,看到了她因极度恐惧而大张的嘴巴,看到了那只沾满泥水的兔子玩偶脱手飞出,被蓝光无声地吞没。
跑!李智在尖叫,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疯狂地拉响警报。他只是一个送外卖的,一个挣扎在生活泥潭里的蝼蚁!卷入这种超自然事件只有死路一条!爷爷还在疗养院等着他…
小女孩绝望的哭声像一把烧红的锥子,狠狠扎进他的耳膜,刺穿了那层名为自保的硬壳。
“操!”一声嘶哑的低吼从喉咙里挤出,压过了恐惧的轰鸣。身体比思想更快一步。林烬猛地从电瓶车上跳下,用尽全身力气,像一枚炮弹般朝着那个小小的红色身影扑了过去!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生疼。世界在眼前倾斜、旋转,耳边只剩下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和自己粗重的喘息。林烬感觉自己扑进了一团粘稠冰冷的胶质里。那幽蓝的光晕近在咫尺,不再只是视觉上的存在,它变成了实质的、带着恐怖引力的旋涡。空气不再是空气,而是沉重的铅汞,疯狂地挤压着肺腑。全身的骨头都在那股沛然莫御的吸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一把抱住了小女孩冰冷颤抖的身体,用尽全力将她小小的身躯死死护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迎向那深不见底的蓝光深渊。皮肤接触到那蓝光的边缘,没有灼烧感,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剥离的剧痛!仿佛灵魂都要被这股力量撕扯出去。
“别怕!抱紧我!”林烬嘶吼着,声音在强大的能量场中扭曲变形。他双脚死死蹬住地面一块凸起的条石,身体弓成一张绷紧的弓,对抗着那股将他拖向毁灭的力量。脚下的湿滑青苔让他不断后移,鞋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呻吟,留下两道清晰的泥痕,一点点滑向那旋转的、吞噬一切的蓝光核心。
怀中的小女孩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滚烫的眼泪混着冰雨落在他颈窝里。巨大的恐惧扼住了林烬的喉咙,视野开始发黑,意识像风中残烛般摇曳。力量在飞速流逝,身体如同被无数钢针刺穿,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崩溃。完了…这个念头刚浮起,后背猛地一凉!
那幽蓝的光,接触到了他的皮肤。不是灼烧,是分解!一种身体正在被从分子层面撕裂、湮灭的恐怖感觉瞬间淹没了他。剧痛超越了极限,反而化为一片麻木的虚无。他最后的力气,是将怀里的女孩,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狠狠朝着巷口女人倒下的方向抛了出去!
“跑——!”他用尽最后一丝生命嘶吼。
下一秒,幽蓝的光芒彻底吞没了他。视野被纯粹的、令人疯狂的蓝色占据,所有的声音——雨声、风声、小女孩的哭喊、远处模糊的警笛——瞬间消失。绝对的寂静,绝对的冰冷。时间、空间感彻底崩解。只有那无处不在的、饱含恶意的能量,疯狂地涌入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撕裂、冲刷、湮灭…
他感觉自己在无尽的蓝光中坠落,坠落…意识沉入冰冷的深海。
“滴…滴…滴…”
单调、规律的电子音,像从遥远的彼岸传来,固执地敲打着意识的边界。沉重。林烬感觉自己被埋进了凝固的水泥里,每一次试图思考,都牵扯起头颅内部炸裂般的剧痛。眼皮像被焊死,用尽全身力气,才撬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刺眼的白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模糊的视野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惨白的天花板,一盏吸顶灯散发着冷漠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的气息。视线艰难地转动,看到了旁边柜子上一个透明塑料杯,半杯水,插着弯曲的吸管。自己身上盖着蓝白条纹的被子,一根透明的输液管从手背延伸出去,连接着上方悬挂的吊瓶。
医院。
记忆如同被砸碎的镜子,碎片带着锋利的边缘扎进脑海——倾盆的暴雨,扭曲的蓝光,女人的尖叫,小女孩惊恐的脸…还有那深入骨髓的、被活生生剥离的剧痛!林烬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闷痛,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牵动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呻吟。
“呃…咳!咳咳!”他痛苦地蜷缩了一下。
“醒了?”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林烬艰难地转过头。床边站着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年轻女警,警帽檐下露出一双带着审视意味的锐利眼睛,她手里拿着个小本子,正低头看着他。肩章上的警徽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感觉怎么样?”女警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公式化地问,“能说话吗?”
林烬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是沙漠里滚过的砂纸,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他试着动了一下手指,麻木感还在,但至少能动了。视线下意识地扫过女警的脸,然后…停在了她手中的笔记本上。
那笔记本摊开着,放在她小腹前的位置。隔着警服外套和里面的白衬衫,林烬的目光,却像穿透了一层薄雾般不甚清晰的玻璃,直接“看”到了纸页上的文字!
不是视力上的清晰,而是一种…诡异的直觉?或者幻觉?
他“看”到第一行字迹有些潦草:
【报案人:李秀琴(女,32岁),称其女周小雨(5岁)于锦绣花园附近巷道走失…】
第二行:
【现场发现一名重伤昏迷年轻男性(身份待查),生命体征微弱…】
第三行:
【另有一名女性昏迷者(身份待查),初步判断为撞击伤…】
第四行:
【巷内7号楼西侧墙体出现大面积…】
后面的字迹被女警的手指挡住了。但林烬的“视线”却不受阻碍地穿透了那几根白皙的手指,清晰地“读”到了被遮掩的文字:
【…大面积非自然损毁,疑似高能爆破,残留异常能量读数(等级:丙上),已封锁现场,等待‘特勤处’接管。目击者口供存疑,提及‘蓝光’、‘黑洞’等异常描述…】
林烬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比那幽蓝光芒更冷。特勤处?异常能量?丙上等级?这些词像冰冷的子弹射入他混乱的脑海。他猛地抬眼,正对上女警那双审视的、带着职业性探究的眼睛。女警似乎察觉到了他瞬间的异样,眉头微微蹙起,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
“看来意识清醒了。”女警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林烬却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我是市局刑警支队的慕青。现在,有几个关于昨晚锦绣花园附近事故的问题,需要你配合回答。”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那本记载着“异常能量”和“特勤处”的笔记本封面。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那单调而冰冷的“滴…滴…”声,规律地响着,像某种倒计时。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而林烬躺在病床上,感觉自己正躺在巨大的、未知的旋涡中心。那吞噬一切的蓝光,似乎并未真正消失,只是潜入了他的身体,蛰伏在骨髓深处,等待着下一次的爆发。小女孩最后惊恐的脸,在眼前挥之不去。她…跑掉了吗?那个“特勤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