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月光透过纱帘,在少年床上洒下斑驳银辉。

宁亦舟呈“大”字形瘫在床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枕边的九节鞭。

鞭身冰冷依旧,丝毫没有哥哥那把“断雪”与主人共鸣时的温热感。

——它不喜欢我。

这个认知让胸口闷得发疼。

明明在阁楼时是它第一个回应召唤,可现在……

“笨死了!”宁亦舟突然抓起鞭子对着空气胡乱一抽。

“啪!”

鞭梢险险擦过花瓶,吓得窗台上的三花猫炸毛逃窜。

少年沮丧地把脸埋进被子里,脑海中回放着哥哥行云流水般的鞭法——银龙出海似的弧度,收放自如的力道,还有那声声清脆的鞭响……

而自己连最简单的直抽都像在甩面条。

啧,生气了。

九节鞭被收回精神图海的瞬间,阁楼里突然传来模糊的共鸣。

宁亦舟猛地坐起身,却发现其他兵器依然沉寂如初。

“到底怎么回事嘛……”

他翻身时没注意到,手腕内侧的鞭纹突然亮起微光,像是一声迟来的叹息。

宁亦舟抱着枕头,赌气似的把脸埋进被窝里。

窗外的月光渐渐西斜,少年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呼吸变得绵长均匀。

就在他陷入沉睡的刹那——

手腕内侧的鞭纹突然泛起幽蓝微光。

那光芒如流水般顺着经脉游走,最终在少年眉心凝成一点星辉。

沉睡中的宁亦舟无意识地蜷起手指,仿佛在虚空中抓住了什么。

他好像闯入了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

……不……应该说是……九节鞭的记忆。

我诞生于一位老工匠的炉火中。

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老匠人将烧红的铁块反复锻打,汗水顺着他花白的胡须滴落在铁砧上,发出“嗤”的声响。

九节相连,环环相扣,他用了整整四十九天,才将我锻造完成。

“这是给云将军家小千岁的礼物,马虎不得。”

老匠人对着徒弟们说,粗糙的手指抚过我每一节鞭身,确保没有任何毛刺会伤到那金贵的小手。

完工那天,云将军亲自来取。

他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眉宇间却透着书卷气,手掌宽厚却布满了握剑的茧。

他接过我时,眼中闪过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好鞭。”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却郑重地付了三倍工钱。

我被红绸包裹,带进了将军府。

府中没有我想象中的奢华,反而简朴得近乎肃穆。

穿过几进院落,我见到了我的小主人——云昭。

那是个五岁的小女孩,包子脸上嵌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正踮着脚想偷看父亲手中的包裹。

当她发现是我时,眼睛亮得像是装进了整个星空。

“爹爹,这是给我的吗?”她怯生生地问,小手已经忍不住摸上了鞭柄。

云将军蹲下身,与我未来的主人平视:“昭儿,这是九节鞭,从今日起它就是你的了。但你要答应爹爹,好好学习如何使用它。”

小云昭重重点头,迫不及待地想要挥舞我,却差点被我的重量带倒。

将军夫人——一个温婉却眼神坚毅的女子——连忙扶住女儿,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

“她还这么小……”

“夫人,这世道……”将军只说了一半,便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转而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头发,“我们昭儿可是要当女侠的。”

那晚的生日宴简单却温馨。

我躺在小主人枕边,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从那天起,我成了云昭最亲密的伙伴。

云昭六岁那年,开始正式学习使用我。

天还没亮,她就被父亲叫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来到后院。

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小主人却只穿着单薄的练功服。

“先扎马步。”将军的声音不容置疑。

小云昭撅着嘴,却乖乖照做。

我在一旁的兵器架上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在晨光中微微发抖,却倔强地不肯喊累。

一刻钟后,她的腿已经抖如筛糠,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没掉下来。

“好了,休息一下。”将军终于松口,小主人立刻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

马步、跑步、基本鞭法……小主人的手上很快磨出了水泡,又变成了茧。

有时她会在夜里偷偷哭泣,却从未说过要放弃。

“九节鞭,爹爹说你是最好的武器。”某天夜里,她抱着我自言自语,“我一定会学会用你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打坏人。”

我多想告诉她,我不希望她去打什么坏人,只愿她永远平安快乐。

但我只是一把兵器,无法言语,只能在她熟睡时微微发热,温暖她磨破的手指。

七岁生日那天,云昭终于能完整地使出一套基础鞭法。

当她成功完成“里外拐肘”时,将军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夫人则红着眼眶鼓掌。

小主人兴奋得小脸通红,抱着我在院子里转圈。

“我做到了!九节鞭你看到了吗?我做到了!”

我当然看到了。

我看到她摔倒无数次又爬起,看到她在寒冬腊月里坚持晨练,看到她在每个夜晚偷偷加练。

这个倔强的小女孩,正在用她的方式征服我。

年岁渐长,云昭的技艺越发纯熟。

“金丝缠葫芦”、“白蛇吐信”、“扫地龙”、“左右披红”……这些复杂的招式她一一掌握。

将军府的后院常常回荡着鞭子破空的声响,惊飞一树麻雀。

十岁那年,云昭第一次和我一起“战斗”。

那是个试图潜入将军府的小贼,被小主人一鞭子抽中了手腕,惨叫着跌下墙头。

事后将军既欣慰又担忧,而云昭则兴奋得一夜未眠。

“我们保护了娘亲!”她抱着我,眼睛亮晶晶的。

我感受着她急促的心跳,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仅仅是一件兵器,而是她信赖的伙伴。

这种认知让我既骄傲又恐惧——骄傲于能守护她,恐惧于她终将面对的危险。

变故发生在云昭十五岁那年。

那日清晨,府中突然来了圣旨。

将军接旨后沉默许久,最后只对妻女说了一句“我去去就回”,便再也没能回来。

三日后,消息传来——云将军通敌叛国,已被就地正法。

府中顿时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