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们四散奔逃,有人趁机偷拿府中财物。
夫人强忍悲痛,只收拾了几件细软,拉着女儿从后门离开。
“娘,爹爹不会做那种事!”云昭死死攥着我,声音颤抖。
“娘知道。”夫人只说了这三个字,却比任何誓言都坚定。
我们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从京城到乡下,从客栈到破庙,母女俩受尽白眼。
曾经金尊玉贵的小姐,如今要为一口饭低声下气。
但无论多么艰难,云昭从未想过变卖我。
“你是爹爹给我的,我会一直带着你。”她在寒夜里抱着我取暖,这样说道。
最黑暗的日子来临在一个雨夜。
我们借宿的山神庙被一群山匪闯入。
他们狞笑着逼近云昭母女,口中说着不堪入耳的话。
“小娘子,陪爷几个玩玩……”
那一刻,我感受到云昭的手不再颤抖。
十五岁的少女眼神冰冷,缓缓抽出了我。
“娘,退后。”
接下来的事情仿佛一场噩梦。
云昭的鞭法早已炉火纯青,在狭小的空间内更是威力倍增。
第一鞭抽碎了领头匪徒的眼球,第二鞭缠住了另一人的喉咙……鲜血飞溅,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是我第一次尝到人血的味道——温热、腥甜、黏腻得令人作呕。
但我的小主人没有停手,直到最后一个匪徒倒地抽搐。
“昭儿……”夫人颤抖着呼唤女儿的名字。
云昭却只是平静地擦去我身上的血迹,轻声道:“我们得离开这里。”
那夜之后,有什么东西在云昭心中死去了,又有新的东西诞生了。
她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将军之女,而是一个能在乱世中保护母亲的战士。
命运的转折来得突然。
在埋葬那些山匪时,云昭发现他们山寨的位置易守难攻。
一个月后,她带着母亲和几个流浪女子占领了那里。
“从今往后,这里只收留无家可归的女子。”她宣布道,手中的我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山寨逐渐壮大。
被丈夫虐待的妇人、被卖入青楼的少女、因战乱失去亲人的女子……她们聚集在云昭麾下,称她为“云娘子”。
而我,成了山寨的象征——一把染过血的九节鞭。
云昭制定了严格的规矩:不抢穷人,不伤妇孺,不杀降者。
她们专劫为富不仁的商队和贪官污吏的饷银,渐渐在民间有了“义匪”的名声。
但我知道,我的小主人并不快乐。
每当夜深人静,她都会独自擦拭我,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
“九节鞭,爹爹教我武功,不是为了让我做匪的……”她苦笑着,“但这世道,女子若不狠,便活不下去。”
我多想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
是这个吃人的世道,逼得一个本该在闺中绣花的少女拿起了鞭子。
最后的围剿来得毫无预兆。
朝廷派来了精锐部队,足有上千人,将山寨团团围住。
原来皇帝听说了这支“女匪”势力日益壮大,又得知首领是云将军之女,当即下令剿灭。
“云娘子,降了吧!”官兵在山下喊话,“圣上开恩,只诛首恶!”
云昭站在山寨的高墙上,长发在风中飞舞。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几十个女子,有老有少,大多手无寸铁,眼中满是恐惧。
“我若降了,你们能保证放过她们吗?”她高声问道。
山下沉默片刻,传来回答:“圣命难违……”
云昭笑了。
那笑容让我想起她五岁生日那天,纯真又倔强。
“姐妹们,从后山小路走。”她平静地命令,“我带九节鞭去前门。”
“云娘子!”女人们哭喊着不愿离去。
“走!”她突然厉喝,“这是命令!”
当最后一人消失在密林中,云昭轻轻抚摸着我:“老伙计,最后一次了。”
她独自走向山寨大门,步伐坚定如当年走向练武场的小女孩。
大门洞开,外面是黑压压的军队,箭矢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云昭在此!”她高喊一声,挥动我冲入敌阵。
那一战,成了传说。
一个女子,一把九节鞭,独战千军。
云昭的鞭法发挥到了极致,每一击都带走数条性命。
但人力终有尽时……
当第七支箭射入她的胸膛,云昭终于跪倒在地。
鲜血顺着鞭身流下,染红了土地。
我感受着她的生命一点点流逝,却无能为力。
“爹……娘……”她最后喃喃道,“女儿……没丢……云家的脸……”
当将军府的血脉彻底断绝,我——这把染满主人鲜血的九节鞭,被当作战利品呈上了金銮殿。
皇帝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却在我被呈上时突然缩回了手。
“怎么这么冷?”他皱眉道。
是啊,怎么会不冷呢?我的心已经随着那个包子脸的小女孩一起死去了。
这世道,终究是太让我恶心了。
……
宁亦舟的梦境突然被血色浸染。
他恍惚站在云昭死亡的地方,面对着那些士兵,手中九节鞭正往下滴着温热的血。
远处夕阳将落,他明显的感觉到云昭心中的情感……释然与不舍。
“那是……我的第一任主人。”
“也是……我唯一一位主人。”
稚嫩的声音直接在图海响起,宁亦舟惊觉自己正通过九节鞭的“眼睛”回溯千年。
每一节钢环都在震颤,传递着初见主人时的喜悦,云昭战死箭下时的悲鸣、以及被尘封在阁楼里漫长等待的孤寂……
原来不是不愿认可。
是太害怕再次经历离别。
少年突然攥紧鞭柄,在幻境中挥出完美弧线。
鞭梢劈开血色苍穹的刹那,现实中的他掌心发烫——九节鞭的认主纹章终于彻底亮起。
……
宁亦舟在晨曦中倏然睁眼。
精神图海中的九节鞭正沐浴在破晓般的银光里,斑驳锈迹尽数剥落,露出霜雪般皎洁的本体。
少年指尖触碰鞭身的刹那,千年沙场的金戈铁马声呼啸而过——
云娘子最后一战的血色黄昏
飞箭贯穿胸膛时金属的嗡鸣
被埋入黄土时不甘的震颤
“你的前主人……”宁亦舟轻抚过鞭节上古老的战纹,“若生在星历时代,定是名震寰宇的奇女子。”
九节鞭“铮”地发出清越颤音,鞭梢自发缠上少年手腕,像终于认主的小兽。
“该给你起个新名字了。”宁亦舟忽然笑起来,窗外朝阳正穿透云层,“不如就叫……”
「云昭」
稚嫩如婴孩的声音突然在脑海响起。
少年怔住时,鞭身战纹逐一亮起,拼凑出古老的篆字——正是当年那个肆意将军之女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