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东京湾的S级熵增风暴如同悬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将“深瞳”基地的每一秒都压榨到极限。主控室内,巨大的屏幕分割成数十个画面:东京湾现场“烛龙”小队传回的摇晃镜头里,临时搭建的负熵桩在狂暴的熵增湍流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材料实验室的真空腔体内,等离子体束正以纳米级的精度在特种合金表面蚀刻着复杂的纹路;而最核心的,是振动测试舱内,那块刚刚完成蚀刻、布满波浪形凹槽的复合节点原型。

林辰站在观察窗前,眼底布满血丝,目光如同焊在下方那银灰色的构件上。周文彬优化后的场域控制算法已加载完毕,赵大川亲自校准的六根负熵桩闪烁着幽蓝的光芒,蓄势待发。

“负熵场融合测试,最终验证,开始!” 林辰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嗡——!

低沉的共鸣再次席卷测试舱。幽蓝的力场如同实质的潮汐,汹涌地扑向中央的复合节点。这一次,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锁定在榫卯咬合区域——那布满细密云纹凹槽的合金表面!

超高速摄像机捕捉的画面在中央大屏上放大到极致。就在外部负熵桩力场与节点内部“秩序晶核”力场开始耦合、能量转换即将发生的临界点——

奇迹出现了!

那些蚀刻在刚性合金表面的云纹凹槽,如同无数微小的、具有生命的波浪!在无形的能量洪流冲击下,它们并非僵硬抵抗,而是产生了一种极其精妙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幅起伏形变**!如同无数片柔韧的羽毛,在激流中顺应着水势,巧妙地引导、分散着冲击力!

预想中可能出现的能量湍流和应力集中点,被这层柔性的波浪彻底抚平!力场转换的瞬间,平滑得如同最顶级的丝绸拂过水面!监测屏幕上,代表榫卯缝隙区域微应变的曲线,从上次测试中那个刺眼的0.3秒尖峰,变成了一条近乎完美的平滑直线!环境熵值监测器上,那一闪即逝的熵增尖峰彻底消失!

“成功了!湍流消散!缝隙弥合!” 周文彬激动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手指飞速敲击键盘,“场域耦合效率稳定在95.7%!达到理论最优值!柔性云纹层验证成功!”

巨大的欢呼声在主控室爆发!连日来的高压和阴霾在这一刻被狂喜冲散!赵大川狠狠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妈的!成了!苏妹子画的云纹神了!”

林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背稍稍放松,但目光依旧凝重。他立刻接通东京湾“烛龙”小队的加密频道:“文彬!立刻将柔性云纹层的加工参数和安装工艺同步给现场!务必在下一轮熵增峰值到来前,加固所有临时负熵桩的节点接口!重复,加固所有节点!”

“收到!参数已接收!加工组已在行动!” 周文彬的声音从东京湾嘈杂的背景音中传来,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解决了一个致命隐患,但林辰的心头并未轻松。他转身,脚步有些沉重地再次走向“方舟”医疗中心。怀表上的“S.Y.W”和视频日志里张伯伦最后那句“钥匙在墙的裂缝里”,如同冰冷的蛇,缠绕在他的思绪里。苏雨薇的无意识涂鸦拯救了“熵墙”的技术节点,但这是否也意味着,她本身,就是张伯伦试图寻找或利用的“钥匙”?

医疗中心依旧安静。苏雨薇靠在床头,额头的熵阱贴片蓝光稳定。她似乎刚刚睡醒,眼神还有些迷蒙,手里拿着一支基地提供的电子笔,正对着床边的电子素描板无意识地涂抹着。林辰走近,目光落在素描板上。

又是云纹!

但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波浪凹槽。那些线条变得更加繁复、灵动,如同流动的云雾,又似某种古老而神秘的符箓,在云雾的间隙,隐约勾勒出……某种建筑结构的轮廓?像是斗拱,又像是某种塔的飞檐?

“醒了?” 林辰轻声问,拉过椅子坐下。

苏雨薇闻声抬起头,看到林辰,脸上露出一丝浅淡却真实的笑意,晃了晃手中的电子笔:“好像……又在乱画了。这次画的是什么?我自己都看不懂。”

“很美。” 林辰看着屏幕上那些灵动的云纹和建筑轮廓,心中一动。他拿出那个证物袋,里面装着那枚刻着“S.Y.W”的铜怀表,隔着袋子,轻轻放在苏雨薇面前的被子上。

“这个……你认得吗?”

苏雨薇的目光落在怀表上。起初是茫然,但当她的视线触及那三个模糊的花体字母时,身体猛地一僵!清澈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击中,手指颤抖着伸向证物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铜壳。

“这……这是……”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爷爷……这是我爷爷的怀表!小时候……他总用这个表给我计时背书……上面刻的是他名字的缩写,苏远梧(Su Yuan Wu)……S.Y.W……它怎么会在这里?!”

苏雨薇的爷爷!苏远梧!

林辰的心脏狂跳!张伯伦实验室的怀表,竟然是苏雨薇祖父的遗物!

“张伯伦……他以前……是不是认识你爷爷?” 林辰追问,声音尽量放得平缓。

苏雨薇紧紧攥着证物袋,仿佛想从那冰冷的金属上汲取一丝亲人的温暖,泪水无声滑落:“认识……张教授早年是我爷爷的学生,后来也是研究助手。他……他对我爷爷很尊敬,爷爷也很欣赏他的才华……可是后来……” 她哽咽了一下,眼中流露出痛苦和困惑,“后来爷爷身体不好,回老家休养,不久就去世了……张教授来吊唁过……再后来,他就很少提爷爷了……这表……爷爷一直贴身带着的……怎么会……”

线索瞬间贯通!

张伯伦曾是苏远梧的学生和助手!他接触过苏远梧的研究!这枚刻着名字缩写的贴身怀表,极可能是张伯伦在苏远梧去世前后,以某种方式获取的!他最后提到的“钥匙”,是否就与苏远梧的研究有关?与这枚怀表有关?

“雨薇,你爷爷……他研究什么?是不是和古建筑有关?像《营造法式》或者……厌胜之术?” 林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苏雨薇擦了擦眼泪,努力回忆:“爷爷是研究中国古代建筑史的泰斗,尤其是宋代的《营造法式》。他总说,古人的智慧不仅在于形制,更在于那些看不见的‘理’……他晚年……好像确实沉迷一些很古老的书,线装的,上面画着奇怪的符号和阵法,说是从什么古墓或庙宇里找到的孤本,叫什么……《鲁班经秘要》还是什么……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研究,连我都不让看……后来他病重,那些书……” 她痛苦地摇摇头,“好像……都不见了。”

《鲁班经秘要》!厌胜秘术的孤本!

张伯伦!一定是他!他在苏远梧病重或去世后,拿走了那些珍贵的、可能记载着对抗“裂隙存在”古老智慧的研究手稿和孤本!怀表,或许就是开启某个秘密的“钥匙”,或者仅仅是他病态占有欲的象征!

“雨薇,你爷爷留下的那些东西,可能非常重要!关系到我们正在对抗的东西!” 林辰急切地说,“你再仔细想想,爷爷有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话?或者……关于那些符号、阵法,他有没有无意中提起过什么关键的词?”

苏雨薇陷入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电子素描板上自己画下的繁复云纹和建筑轮廓。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突然,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心锚……对!爷爷有一次看着那些奇怪的图,摸着我的头,说过一句很奇怪的话……”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追忆,“他说……‘囡囡啊,这世上的邪祟混乱,最怕的不是刀兵,是人心里的定海针,心锚扎得深,九渊也能镇得住……’当时我不懂,只觉得他在说故事……”

**心锚为钥,可镇九渊!**

苏雨薇无意识复述的这句话,如同惊雷般在林辰脑海中炸响!与张伯伦加密日志里模糊的“心锚为钥”残句完美契合!

心锚!不是物理的钥匙!是人心中的“定海神针”!是信念!是情感!是牵挂!这才是对抗混乱熵增、镇封深渊的“钥匙”!

苏雨薇对祖父的深厚感情,这份亲情羁绊,就是她心中最强大的“心锚”!这或许就是她在被“道标”侵蚀时,无意识画出具有稳定能量的“云纹”的原因!这份“心锚”,正是她尚未被完全吞噬、甚至能反过来影响“道标”的关键!

“心锚……镇九渊……” 林辰喃喃自语,看着苏雨薇眼中因为回忆祖父而泛起的温暖微光,看着熵阱贴片那稳定柔和的蓝光,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

就在这时!

“呜——呜——呜——!”

凄厉的、前所未有的三级警报声骤然响彻整个“深瞳”基地!主控室的紧急通讯被强行切入林辰的耳机!

“林辰CTO!东京湾急报!” “青鸾”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烛龙’小队报告!柔性云纹层成功加固节点,临时场域刚稳定不到十分钟!但……但熵增风暴核心突然发生异变!能量读数……指数级飙升!突破S级上限!空间畸变范围急速扩大!周工判断……有……有东西要出来了!物理实体!他们请求……请求最高级别支援!或……或立刻撤离!”

轰!

仿佛被重锤击中!林辰猛地站起身!东京湾的熵增风暴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在“熵墙”技术介入后,被彻底激怒,即将孕育出更恐怖的实体?!

“烛龙小队!报告你们的位置和现场情况!” 林辰对着通讯器嘶吼,心沉到了谷底。周文彬和赵大川还在那里!

“我们……在临时指挥部地下掩体!地表……地表已经……” 周文彬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剧烈的爆炸声和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重力异常!空间像……像破布一样被撕开!有……有黑色的……影子……在光里……扭曲……靠近……”

通讯信号在剧烈的干扰中断断续续,最终被一片刺耳的噪音取代!

“文彬!大川!” 林辰目眦欲裂!

“深瞳”基地主控室的大屏幕上,代表东京湾的那个红点,颜色已经由刺目的鲜红,变成了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其覆盖范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扩张!卫星图像显示,东京湾上空,一个巨大、扭曲、如同黑洞般吸收着周围光线的恐怖漩涡,正在缓缓成型!

真正的灭顶之灾,降临了!

“长城”冷硬如铁的面容出现在紧急通讯屏幕上,背景是更加繁忙和肃杀的指挥中心:“林辰CTO!东京湾现场已失控!‘烛龙’小队失联!最高决策层命令:为阻止实体降临造成更大灾难,授权你部……启用最终预案‘归墟’!目标:引爆预设的战术熵裂弹,制造人为空间塌缩,将东京湾连同未成形的实体……彻底湮灭!”

湮灭?!

连同周文彬、赵大川、以及可能还困在里面的所有平民?!

“不!” 林辰脱口而出,声音嘶哑,“还有机会!给我最后十分钟!不!五分钟!”

“什么机会?!” “长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实体一旦完全降临,后果不堪设想!我们没有五分钟可以浪费!”

“心锚!” 林辰的目光猛地转向医疗中心的监控画面,死死锁定在苏雨薇身上!“苏雨薇!她的‘心锚’!她祖父的智慧!她是钥匙!也可能是……最后的‘盾’!”

他脑中那个疯狂的计划瞬间成型,清晰得可怕!他对着通讯器,向着“长城”,也向着医疗中心的方向,吼出了那个孤注一掷的方案:

“立刻将苏雨薇转移到基地顶层高能实验室!用最强的‘负熵阱’阵列保护她!同步她的生命体征和脑波信号到全球‘熵墙’网络!”

“给我接通东京湾现场所有还能工作的传感器!将现场熵增风暴的能量频谱特征,特别是那即将成形的实体能量特征,实时传输回来!”

“然后……” 林辰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目光穿透屏幕,仿佛看到了苏雨薇那双清澈却蕴含巨大力量的眼睛,“将东京湾的熵增频谱……反向注入保护苏雨薇的‘负熵阱’阵列!”

“你要干什么?!” “长城”和屏幕那头的苏雨薇几乎同时惊呼!

“用她的‘心锚’做引信!用她体内那个‘道标’做……诱饵!” 林辰一字一句,如同刀锋刮过钢铁,“我们要用她的身体做战场,用‘负熵阱’做牢笼,在东京湾的实体真正降临前……在苏雨薇的意识深处,提前引爆这场战争!把那个即将爬出来的东西……拉进她的‘心渊’里决斗!”

用苏雨薇做战场?在她意识深处对抗即将降临的实体?

这计划疯狂到令人窒息!成功率渺茫!风险巨大到无法估量!稍有不慎,苏雨薇的意识将彻底崩毁,甚至可能成为实体降临的完美温床!

整个基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东京湾那暗红色的警报,在屏幕上无声地、疯狂地闪烁。

医疗中心的病房里,苏雨薇通过通讯器听到了林辰的全部计划。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她看着屏幕上林辰那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看着他身后那代表毁灭东京湾的“归墟”倒计时,看着自己画在素描板上那些守护的云纹……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苏雨薇颤抖的手,缓缓地、坚定地,按下了床边通话器的按钮。她的声音透过基地广播系统,清晰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响起在每一个角落:

“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