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5.

于是,我成了自己婚姻废墟上,唯一的考古学家。我将阁楼变成了我的时间舱,日夜不分地挖掘、描摹、拼凑那些被遗忘的情感碎片。这个过程并非疗愈,更像是一场迟来的、清醒的验尸。我逼着自己回到那些窒息的瞬间,用画笔一遍遍地抚摸那些细小的、无人知晓的伤口,直到记忆的幽灵被彻底钉死在画纸之上,再也无法在午夜梦回时纠缠我。第一幅画,自然是那个分崩离析的纪念日。我用最细腻的笔触,画出了烛泪的形状、牛排的纹理、酒杯上倒映的灯光,而在那张本该有女主人的椅子上,我只留下了一个透明的、几乎看不见的轮廓。那是一个人形的真空,一个被完美生活吞噬掉的、无声的黑洞。

我给它命名为《我的“隐形”丈夫》,署上笔名,“晚”。

将这块血肉模糊的心剖开,抛入网络那片喧嚣的数字海洋,是我一生中做过的、最恐惧也最勇敢的事。发布之后,是漫长的、足以将人碾碎的沉寂。我几乎以为,我的呐喊,也终将如我的人一般,隐形于世。直到第一条评论的出现,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扎进我最柔软的伤处:“矫情。”两个字,是整个世界对我五年婚姻的、轻飘飘的最终裁决。我浑身冰冷,正要删掉这则自取其辱的“罪证”,一条新的私信,像一星火种,颤巍巍地亮了起来。

没有长篇大论,没有安慰分析,只有三个字,和两个标点符号。

“我也是。抱抱你。”

那一刻,我捂着嘴,在这间无人的阁楼里,第一次,放声大哭。原来在这广阔的人间,真的有另外的灵魂,能听懂我这不成调的、嘶哑的歌。

6.

那场迟到了五年的痛哭,像一场淋漓的暴雨,冲刷了覆盖在我心上厚厚的尘埃。而当我终于抬起婆娑的泪眼,重新望向那块小小的屏幕时,我才发现,我投向空谷的那声微弱叹息,竟引爆了一场无声雪崩。我的私信和评论区,在那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座数字时代的情感纪念碑,上面镌刻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无数个“我也是”。

她们的故事,像一条条支流,汇入了我的河流。有人说,“我为他洗手作羹汤,他却说我身上只有油烟味。”有人说,“我在产房里痛得死去活来,他却在外面和客户敲定了下一笔订单。”还有人,只发来一张空荡荡的、只摆着一副碗筷的餐桌照片,什么也没说,但我却什么都懂了。我贪婪地、近乎自虐地阅读着每一条留言,仿佛在拼凑一个巨大的、关于女性被漠视的拼图。在这个过程中,我那点个人的、自以为是的伤痛,被稀释、被消解,最终升华为一种广阔而沉重的共情。

原来我的那间阁楼,不知不觉中,竟成了无数沉默灵魂的避难所。而我,也从一个孤单的叙事者,变成了这场集体记忆的守护人。在那些汹涌的情感洪流中,有几条评论显得格外不同,它们不仅读懂了我的心碎,更读懂了我的画——“用透明的轮廓来表现存在的虚无,是这幅画最残忍也最慈悲的地方。”“作者的线条冷静得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婚姻的肌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