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柳十三攥着腰间半旧的青布囊时,指尖总先蹭到囊底那截发硬的麻绳。布囊是十年前从县城布庄买的粗棉布,如今被磨得发亮,边角起了毛,却洗得干干净净 —— 这是他走南闯北十年里唯一的执念,连客栈老板笑话他 “揣着根破绳子当宝贝”,他也只是笑笑,把布囊攥得更紧。

那麻绳是十年前从陈阿婆手腕上砍断的,三尺来长,当年染了血,他用井水搓洗了半夜,血渍却总也洗不净,最后变成了深褐色的印子,像极了陈阿婆当时哭花的脸。更怪的是,这麻绳十年里始终带着股化不开的潮意,哪怕在三伏天的太阳下晒一整天,摸起来还是凉得发僵,连带着他的指尖也常年带着股寒意。夜里睡觉,他必须把布囊压在枕头下,听着麻绳在囊里轻微的 “簌簌” 声 —— 像极了陈阿婆当年抱着阿穗哭时的抽气声,才能勉强合眼。

十年前他辞了捕快差事,从县城出来后,没敢再沾半点和 “官” 沾边的活计。起初在码头扛大包,后来跟着货郎学挑担,再后来干脆自己摆摊修鞋,走到哪算哪。他不敢在一个地方待超过三个月,总怕夜里梦到陈阿婆跌进深沟的模样 —— 血顺着沟沿流下来,染红了他砍断的麻绳,也染红了他的鞋底,梦里他想追,脚却像灌了铅,只能眼睁睁看着陈阿婆的身影被黑暗吞掉。

有次在江南的小镇,他遇到个卖花的老太太,鬓角也有那样花白的头发,抱着个生病的小孙孙,在药铺门口哭着磕头,求掌柜的先赊点退烧药。柳十三看着心头发紧,把刚挣的修鞋钱全给了老太太,还帮着把孩子抱进药铺。老太太要给他磕头,他赶紧扶住,像当年扶住陈阿婆那样,喉咙却堵得慌 —— 要是当年他能再多做些,陈阿婆和阿穗是不是就不会死?

从那以后,只要遇到难处的老人孩子,他总会搭把手,不是图谢,只是想让心里的愧疚轻一点。可那截麻绳的潮意,却从来没减过半分。

天擦黑时,柳十三刚送完邻县的家书,正往回赶,乌云却突然压了下来,把最后一点日头吞得干净。官道旁的野草长得比人高,齐腰深的草叶间藏着不知名的虫鸣,风一吹就 “哗啦” 响,像有无数人在草里喘气,还夹杂着些细碎的哭声,若有若无。

他心里发毛,刚想加快脚步,一阵浓雾突然涌了过来,白花花的雾团裹着股腥气,像刚从坟里冒出来的。他眯着眼走了没几步,就彻底迷了方向,只能凭着感觉往前挪,脚下时不时踩到些软乎乎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些腐烂的鸟雀尸体,翅膀上还沾着些黑血。

“谁在哭?” 柳十三摸向布囊里的桃木剑,指尖刚碰到剑鞘,雾突然散了 —— 他竟站在了一个陌生村子的村口。

村口立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木头已经发黑,上面刻着 “落马坡” 三个字,墨色早已渗进木纹里,凑近了看,竟像是用血掺了水写的,边缘还凝着些暗红的硬块。风一吹,木牌 “吱呀” 转了半圈,露出背面刻着的小字:“光绪二十三年,落马坡,十三口,无一生还。”

柳十三的后背瞬间冒了层冷汗。光绪二十三年,正是十年前 —— 和陈阿婆出事是同一年。他刚想转身离开,目光却被村口那棵老槐树勾住,再也挪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