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梧桐巷里的老书店
下午三点的阳光,是刚晒过棉被的暖度,穿过梧桐巷里老樟树的缝隙时,被剪得碎碎的,落在“文启书店”的木质门板上,像撒了把碎金。林建国蹲在门口,手里攥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抹布——这是苏梅生前用惯的,边角磨出了毛边,却吸灰得很。他顺着门板上“文启”两个刻字的纹路擦,指腹能摸到笔画里积了多年的细灰,擦一下,就露出点浅棕色的木头底色,像给老伙计拂去皱纹。
“吱呀——”推开木门时,门轴发出的声响比上个月轻了点,上周他特意给门轴上了点苏梅留下的缝纫机油,淡淡的杏仁味混着老木头的霉香、旧纸张的油墨香,一起涌了出来。这味道林建国记了二十年,从他和苏梅凑了三个月工资盘下这家店那天起,就没散过。
柜台后的藤椅是苏梅挑的,椅面编藤磨得发亮,坐上去能陷出个舒服的坑。藤椅旁的矮柜上,放着个掉了漆的白搪瓷杯,杯身上“劳动模范”四个红字褪了色,杯沿还有个小缺口——是苏梅当年在纺织厂得的奖,有次洗杯子时没拿稳,磕在水池边碰的。林建国拎起桌上的茉莉花茶罐,罐子里的茶叶是巷尾张阿姨送的,他抓了一小撮放进杯里,冲热水时,茶叶在水里打了个转,慢慢舒展开,像苏梅以前揉面时,手指捏开的面团。
“林叔!我来取《城南旧事》啦!”门口的声音脆生生的,晓雅背着粉色书包跑进来,书包上挂的毛绒兔子晃个不停——那是她去年生日,林建国用旧毛线勾的,兔子耳朵上还沾了点灰。她踮着脚往柜台后看,马尾辫扫过书架上的《格林童话》,带得书脊轻轻晃了晃。
林建国从柜台下的抽屉里拿出书,蓝封皮的《城南旧事》,书页边缘有点卷,却干干净净——他前晚特意用软布擦了书脊,还把折角的页码捋平了。“给,”他把书递过去,手指指了指扉页,“里面夹了片银杏叶,去年秋天捡的,在窗台晒了半个月,压得平平整整的。”
晓雅接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银杏叶,叶脉像细铁丝似的,还带着点脆劲。她翻开书,叶子正好夹在“骆驼队来了”那一页,抬头冲林建国眨眨眼:“林叔,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片叶子?上次我跟你说,我们班文艺汇演,我演小英子,要带片银杏叶当道具呢!”
林建国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听见你跟张阿姨说了。”他指了指窗边的小方桌,桌上铺着块格子桌布,是苏梅织的,边角有点起球,“桌上有我刚晾的白开水,你坐那儿抄句子,光线正好。”
晓雅点点头,把书包往椅子上一放,掏出个带锁的笔记本——封面上画着小丸子,是她攒了两周零花钱买的。她握着支自动铅笔,笔尖在纸上沙沙响,写的是“夏天过去,秋天过去,冬天又来了,骆驼队又来了,但是童年却一去不还了”。林建国坐在藤椅上看着她,阳光落在她的发梢上,泛着点金芒,忽然就想起二十年前的苏梅,也是这样坐在窗边,手里捧着本《边城》,头发上沾着点阳光,连翻书的动作都轻得很。
傍晚六点,天开始擦黑,巷子里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晓雅把笔记本放进书包,跟林建国道别:“林叔,明天我还来,我把演小英子的衣服带来给你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