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前半生的岁月,像蒙着一层厚重的、擦不掉的灰。浑浑噩噩,随波逐流,仿佛生命只是一具被惯性推着走的空壳。那些日子,记忆是模糊的,底色是灰暗的,连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疲惫。直到心底那个名字——小蔡——重新变得清晰、滚烫,像一颗穿透浓雾的星辰,骤然点亮了荒芜的心野。想见她,这个念头本身就成了溺水者抓住的浮木,成了在泥泞中跋涉时唯一的灯塔。生活,那潭沉寂的死水,竟因此重新泛起了微澜,一种久违的、带着酸楚的希望感,混杂着积蓄已久的力量,开始在血脉中奔涌。

曾经与小蔡共度的时光,那些刻在骨子里的画面,此刻如同老电影般一帧帧闪回。心酸的苦涩,快乐的甘甜,交织成最珍贵的点滴。它们不再是沉重的负担,而是支撑我站起来的基石。有时,回忆太甜,笑着笑着,泪水就不受控制地滑落;有时,悲伤太浓,哭着哭着,却又因想起某个傻气的瞬间而破涕为笑。这大概就是生活最真实的滋味吧?悲欣交集,苦乐参半,却因那份共同经历的重量而变得无比珍贵。

为了那渺茫却炽热的希望——集齐星痕,再见小蔡——我开始笨拙地、执着地行走在“日行一善”的路上。从搀扶步履蹒跚的老奶奶走过车水马龙的街口,到在人声鼎沸的商场里,耐心安抚走失孩童的惊慌,帮他们擦干眼泪,最终看着他们扑进父母怀里时绽放的笑脸。每一件小事都做得无比认真,每一次付出都带着虔诚的期待。然而,掌心空空,心也空空。无论我如何努力,那象征奇迹的第二颗星痕,始终如同隐匿在云层后的寒星,不见丝毫踪影。希望的火苗在等待中摇曳,几乎将要熄灭。

直到那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午后。在尘土飞扬的工地角落,我又看见了那只熟悉的小身影——一只瘦骨嶙峋的流浪小橘猫。它蜷缩在阴影里,往日灵动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惊恐和痛苦。我试图靠近,它却像受惊的弹簧般猛地弹开,在地上留下一道刺目的、混着灰尘的暗红血迹。我的心瞬间揪紧了。它伤得很重!不能硬来,我告诫自己。转身奔向最近的超市,买来好吃的猫罐头,又准备了一碗干净的清水。我蹲在远处,轻轻放下食物,像一个笨拙的朝圣者,等待一份脆弱的信任。

夕阳熔金,将工地的钢筋水泥染上温暖的色调。终于,在耐心耗尽之前,饥饿和虚弱战胜了恐惧。它拖着伤躯,小心翼翼地靠近,试探着舔舐食物。那一刻,我屏住呼吸,连心跳都放慢了。它终于允许我靠近,我颤抖着双手,极其轻柔地将它抱起。掀开它腹部的毛发,眼前的景象让我倒吸一口凉气——一道长达八厘米的狰狞伤口赫然在目,皮肉翻卷,甚至隐隐能看到脆弱的内脏!剧烈的疼痛让它再次从我手中挣脱,带着绝望的呜咽逃开。

怎么办?它根本经不起强行抓捕去医院的折腾。情急之下,我用工地废弃的木板和旧棉絮,在它相对熟悉的角落,迅速搭建了一个能遮风挡雨的临时小窝。飞奔着买来碘伏、云南白药和干净的纱布。接下来的日子,成了我和这只小生命之间无声的拉锯与和解。每天下班,无论多累,我都会带着食物和药箱准时出现。起初,它依旧警惕,上药时疼得龇牙咧嘴,挣扎着想要逃离。我只能一边用最温柔的声音哄着,像哄一个受伤的孩子:“乖,不怕,涂了药才会好…”,一边小心翼翼地用蘸着碘伏的棉签轻轻触碰那骇人的伤口。每一次触碰,都让我心如刀绞,也让我更加坚定。

时间,在日复一日的喂食、换药、轻声细语中悄然流逝。整整两个多月。奇迹悄然发生。那道可怕的伤口,在云南白药温和的效力下,在我笨拙却坚持的照料下,开始顽强恢复着。曾经惊恐的眼神渐渐被依赖取代。它不再躲闪,会主动蹭到我的腿边,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轻轻顶我的手心,发出满足的呼噜声。新生的、健康的橘色绒毛,像初生的阳光,一点点覆盖了丑陋的疤痕。当伤口终于缩小到不足一厘米,它已经完全信任了我,成了我脚边一团温暖的小太阳。

工地的机器声渐渐稀疏,项目即将结束。看着它虽然好转但依然需要保护的脆弱身躯,想到它要继续在危险和饥饿中流浪,我再也无法心安。“跟我回家吧,小家伙。”我轻声说。这一次,它没有挣扎,温顺地蜷缩在我准备的纸箱里。家里多了一个小小的成员。又经过一个月的精心照料,那道曾威胁生命的伤口终于彻底愈合,只留下一条淡淡的、证明生命韧性的印记。带它去打疫苗、做驱虫,看着它在窗台上惬意地晒着太阳,慵懒地舔着爪子,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暖流充盈着胸腔。它不再是一只无依无靠的流浪猫,它是我的家人。

我常常看着它熟睡时安稳的小脸,想象着小蔡看到它的样子。她一定会蹲下来,眼睛弯成月牙,用那清亮的声音惊喜地说:“呀,好可爱的毛孩子!”然后伸出手,温柔地挠挠它的下巴。小橘猫依偎在我脚边,发出满足的呼噜声,这安稳的、被需要的感觉,像一道微光,穿透了等待星痕的漫长阴霾。虽然掌心依旧没有新的光芒亮起,但心底那份因付出而生的平静与力量,还有这只小生命传递的温暖,本身已是一种无言的馈赠,让我在寻找星痕的路上,步履不再那么沉重。

此刻,我的手臂上闪耀出了第二颗星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