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浪上班的第一天，特意穿上了自己压箱底最体面的一套西装，虽然因为太久没穿显得有些不合身，领带也打得歪歪扭扭，但他努力挺直了腰杆。
他如今用预支的工资在公司附近租了一个小单间，虽然简陋，但窗明几净。
他早上七点半就到了公司。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吸走所有的霉运，迎来新生。
然而，他走进办公区，却发现空荡荡的，除了几个保洁阿姨，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他有些不知所措，难道自己记错上班时间了？
还是这里有什么特殊的“企业文化”？
他忐忑地在自己的工位坐下，打开了崭新的高配电脑，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一丝不安。
就在这时，李长夜从董事长办公室走了出来。
看到老浪笔挺地坐在那里，李长夜眉头一皱：“你是新来的老浪吧？现在不到八点呢，公司九点才正式上班，你来这么早做什么？你这算加班，得给你算加班费的！赵磊！你过来一下！给老浪记一下今天的加班！从七点半开始算！”
刚赶到的赵磊一脸无奈，赶紧掏出小本本记下：“好的李董，这就安排。”
老浪目瞪口呆。他工作了快二十年，第一次听说提前到公司算加班，还要给加班费的！
这……这是什么神仙公司？他张了张嘴，想说“不用不用”，但看着李长夜不容置疑的表情，又把话咽了回去。
上午，老浪熟悉了一下工作环境，同事们也陆陆续续在九点前踩着点到了。
老吴也来了，精神状态比面试时好了不少，虽然眼底还有些血丝，但至少眼神里有了光。
大家虽然都是“失意者联盟”，但在这里，脸上都重新焕发了些许光彩。
中午，公司提供的自助午餐更是让他震惊，中餐西餐日料甜品应有尽有，食材新鲜，味道堪比五星级酒店，比他以前在大厂吃的所谓“豪华工作餐”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老吴端着餐盘，看着琳琅满目的菜品，手都有些微微颤抖，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午餐了。
下午，程序员们开始在新分配的、配备了顶级人体工学椅和升降桌的工位上，热火朝天地讨论项目需求，搭建开发环境。
老浪感觉自己又找回了当年写代码的激情，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思路如泉涌。
谁知道，刚到下午四点，李长夜又出现了。
“好了好了！时间到了，收拾东西，下班了！”
李长夜拍了拍手，开始赶人。
老浪和新来的几个程序员都愣住了。
四点就下班？这……这也太早了吧？他们手头的工作才刚开了个头。
老浪低下头，恭敬地说道：“我明白了，李董。我们马上带着笔记本电脑回家继续做。”
在他想来，这么早下班，肯定是老板不想付加班费，让他们把工作带回家处理。
对于他们这些中年程序员来说，只要有工作，能按时拿到高薪，回家加点班根本不算什么，他们早就习惯了996的生活。
谁知李长夜一听，又火了，指着老浪破口大骂：“胡闹！公司给你们配备的电脑是公司资产，动辄几万一台，是让你们在公司高效工作的！你们一个个给我带回家做什么？万一弄坏了磕了碰了算谁的？万一泄露了公司机密怎么办？我们寰宇集团有的是钱，不差这点电费和场地费！”
“还有！”
他扫视了一圈新来的程序员们，提高了音量，“我再强调一遍我们寰宇集团的企业文化！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下班之后，所有工作群禁止再发任何与工作相关的信息，谁发我处理谁！工作就在工作时间内高效完成，完不成就明天再做，项目经理会合理安排进度！”
“下班之后的时间是你们自己的，该陪家人陪家人，该去发展兴趣爱好就去发展兴趣爱好！我们要的是一群热爱生活、身心健康的员工，而不是一群被工作压垮的机器！都听明白了吗？”
老浪和其他几个新同事再次目瞪口呆，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不鼓励加班，还禁止下班后谈工作？
甚至完不成的工作可以明天再做？这……这简直比做梦还玄幻！
他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老吴甚至悄悄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确定不是在做梦。
就在老浪和其他几位新同事晕乎乎地准备离开公司，消化着这冲击三观的一天时，李长夜叫住了他：“老浪啊，我听赵磊说，你现在是租房子住？”
老浪心中一紧，连忙窘迫地点了点头：“是的，李董，刚在附近找了个小单间，暂时安顿下来了。
李长夜只是“嗯”了一声，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过身回到了办公室。
老浪心里更加七上八下了，董事长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和其他几个新同事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是一脸茫然。
然而就在这时，老浪、老吴和其他几个刚入职不久、同样租房住的程序员的手机，几乎在同一时间“叮”的一声，收到了银行短信。
老浪颤抖着手打开短信，只见上面清晰地写着：
“【XX银行】您尾号XXXX的账户于X月X日收入租房补贴3000.00元，当前余额5020.XX元。【寰宇集团】”
三千元！
租房补贴！
这笔钱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足以让他从那个潮湿阴暗的隔断间，换到一个像样点的一居室了。
老浪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直冲脑门，眼前瞬间模糊了。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急忙冲进李长夜办公室，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这样跪在了李长夜面前。
周围办公室里还没走的老员工们，听到动静，探出头来看了一眼，见怪不怪地又缩了回去，继续手头的事情，或者三三两两地讨论着晚上去哪里聚餐。
显然，这种员工突如其来的“感恩戴德”场面，在寰宇集团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李长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吓了一跳。
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像个三百斤孩子的老浪，嘴角抽搐了一下。
“老……老板……不，恩人！”
老浪涕泗横流，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他猛地磕了几个响头，额头撞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你能不能……能不能把我的劳动合同，改成卖身契啊？我老浪……我愿意在寰宇集团做一辈子！不，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您的知遇之恩！”
话音未落，旁边的老吴也反应了过来。
他同样收到了三千块的租房补贴，这笔钱对他而言，不仅是物质上的帮助，更是精神上的慰藉，让他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他没有老浪那么激动外露，但内心同样翻江倒海。
他深吸一口气，也跟着“噗通”一声跪在了李长夜的另一边，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地喊道：“李董！大恩不言谢！从今往后，我老吴这条命就是您的！只要您一句话，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老吴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娘生爹养的！”
两个年过四十，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早已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中年男人，此刻像两个最虔诚的信徒，跪在他们心中的“神祇”面前，表达着最朴素也最真挚的感激。
然而，被他们视若神明的李长夜，此刻的内心却是一片惊涛骇浪，翻涌的不是感动，而是深入骨髓的痛苦与绝望。
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赌咒发誓的两个人。
他们那高达八万的月薪，还有这额外的三千块租房补贴，每一分钱都像是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八万……八万啊……”
李长夜的牙齿在打颤，浑身都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而微微发抖。
他简直能听到自己内心深处那个渺小的声音在尖叫：“凭什么！凭什么他们一个月能拿八万，我这个董事长，这个名义上的老板，月薪还是那雷打不动的三千块！”
系统确实负责了他的衣食住行，这张奢华的办公椅，这间堪比总统套房的办公室。但这些不是他能自由支配的现金啊！
他不能拿着办公室的沙发去买最新的游戏机，也不能把工作餐打包送给曾经接济过他的邻居大妈。
他没有存款，没有理财，更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和车子。
他的个人账户里，每个月除了那可怜的三千块工资，比脸都干净。
他看着老浪和老吴，看着他们因为几万块钱就感激涕零，恨不得把命都卖给他的样子，一股荒诞的悲凉涌上心头。
“你们不用当牛做马，也不用上刀山下油锅啊……”
李长夜在心里痛苦地呐喊：“你们俩随便哪个，每个月从工资里匀给我一万块就行了！不，五千！五千也行啊！我也想买自己喜欢的手办，想去听演唱会啊！”
他多想冲着这两个人咆哮出来，告诉他们自己真实的窘境。
可是，他不能。
他是寰宇集团的董事长，是那个挥金如土、高深莫测、对金钱毫不在意的“神仙老板”。
他的人设不能崩！他辛辛苦苦在员工面前建立起来的“良心企业家”、的光辉形象，不能因为这点私人的酸楚而毁于一旦。
李长夜紧紧地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他猛地仰起头，努力不让那股辛酸的湿意从眼眶里落下来。他怕自己一开口，说出的不是安慰和鼓励，而是带着哭腔的嫉妒与委屈。
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尽可能显得“悲天悯人”的表情，声音沙哑道：“都……都起来吧。寰宇集团是一个大家庭，我作为家长，照顾好你们是应该的。你们只要安心工作，为集团创造价值，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说完，他再也无法在此地多停留一秒，生怕自己会彻底失态。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办公区，留下老浪和老吴依旧跪在地上，被他这番“高风亮节”的言辞感动得无以复加，也让周围那些假装没看见的员工们，对他这位“神仙董事长”的敬仰又加深了几分。
只有李长夜自己知道，他那仰起的头颅，不是为了展现高傲与从容，而是为了不让那不争气的眼泪落下。
他的心在滴血，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良心企业家系统”，依旧在他脑海里冷冰冰地提示着：【员工幸福度增加，宿主个人资产无变化。请宿主再接再厉，为建设和谐社会贡献力量。】
“贡献你个锤子啊！”
李长夜在心中无声地咆哮，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糊了一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