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满月酒局
孩子的哭声像一把钝刀子,割着酒席上虚伪的热闹。
我婆婆王翠花,今天穿了一件红得刺眼的缎面袄子,抱着她刚满月的“孙子”,脸上的笑容堆得像是要掉下渣来。她在院子里穿梭,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每个字都透着虚张声势的喜气。
“哎哟,瞧瞧我这大孙子,多结实!一看就是咱老李家的种!”
围坐的村民们附和着笑,酒杯碰撞声、恭维声此起彼伏,可那些笑容底下,都藏着一丝心照不宣的诡异。几个婆娘交换着眼神,嘴角是压不住的意味深长。我,张秀兰,这场戏名义上的主角,却像个局外人,站在离主桌几步远的屋檐下,手脚冰凉。
我丈夫李建国,穿着不合身的西装,脖子被领带勒得发红。他不敢看我,只是一个劲儿地给桌上的长辈敬酒,仰头灌下去的姿势,带着一种急于麻痹自己的狼狈。好像喝得够多,就能把这荒诞的现实醉过去。
“秀兰,愣着干啥?还不快过来给各位叔伯倒酒!”王翠花眼风扫过来,像鞭子一样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有警告,有威胁,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求我别砸了她好不容易撑起来的这场面子。
我挪动脚步,拿起沉重的酒壶。透明的液体从壶嘴流出,注入一个个或新或旧的酒杯。酒水的哗哗声,混着孩子的啼哭,还有满院的喧闹,像一张网,把我缠得透不过气。这哪里是满月酒,这分明是一场公开的处刑,而我们每个人,都是刽子手,也是囚徒。
“秀兰,真是辛苦你了,瞧这孩子,多像建国小时候啊!”住在村头的三奶奶拉住我的手,慈祥地拍着。她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或许是真没看出什么,但那句“像建国”,像根针,扎得我心尖一颤。
王翠花立刻接过话头,声音尖利得有些刺耳:“可不是嘛!三奶奶您眼真毒!这鼻子这眼,跟他爸小时候一模一样!这就是我们老李家的根苗!”
她边说边故意把孩子往人前凑,仿佛要让大家看个分明。孩子哭得更大声了,小脸憋得通红。
就在这时,快人快语的赵嫂凑了过来。她没喝酒,眼神清亮得很。她笑眯眯地伸手逗弄孩子:“来来,让赵婶细看看,咱们李家的小宝贝……”
她的手,状似无意地拂过孩子耳后。突然,她的动作顿住了,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猛地射向王翠花,然后又极其迅速地在我脸上扫过,最后,死死盯住孩子的耳后根。
那里,有一小块不大明显的、淡红色的、云絮状的胎记。
院子里似乎安静了一瞬。连孩子的哭声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掐断了。
赵嫂的脸色变了,那种惊讶、恍然、然后变成极力掩饰却依旧流露出的鄙夷,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脸上闪过。她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干笑两声,后退了一步,眼神复杂地在我和王翠花之间逡巡。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那块小小的胎记,平时藏在耳朵后面,谁也不曾留意,此刻却像是一个巨大的印章,盖在了这个荒诞的秘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