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对着浴室镜子,慢条斯理地将那瓶昂贵的、散发着冷冽植物清香的精粹水拍在脸上。水珠顺着她略显紧绷的颧骨滑落,镜子里映出一张三十岁女人的脸,保养得宜,却掩不住眉眼间一丝习以为常的倦怠和刚刚争执后残留的愠怒。就在半小时前,为了丈夫陈川乱丢在沙发上的那双带有破洞的袜子,以及婆婆下午那通暗示谁家又添了孙子的唠叨电话,她爆发了,说了一些不过脑子的话。陈川像往常一样,先是沉默,然后试图讲几句道理,最终在她连珠炮似的抱怨中败下阵来,脸色阴沉地摔门而出。巨大的关门声震得墙壁似乎都晃了晃,也震得林薇心里一阵空落落的烦闷。
她赌气般地把护肤步骤拉长,指尖用力按压着太阳穴,仿佛能把那些烦躁按回去。就在这时——
“啪!”
一声轻响,不是跳闸的那种沉闷,而是某种东西彻底断掉的脆响。瞬间,眼前的一切,镜子、盥洗池、瓶瓶罐罐,连同整个光亮的世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灭。空调的低鸣、冰箱轻微的运转声,这些构成家居生活背景音的细微声响也戛然而止。
死寂。墨汁般浓稠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迅速灌满了房间,压迫着她的眼球和耳膜。她甚至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血管里突突流动的声音,还有那颗心,失了节奏般狂乱地撞击着胸腔。
“陈川?”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声音在过分寂静的黑暗里显得异常单薄、怯懦,刚一出口就被黑暗吞噬了。
没有回应。只有沉默。
对了,他出去了。被她气走的。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她摸索着走出浴室,膝盖猛地撞在门框上,一阵尖锐的疼让她倒吸一口凉气。这疼痛像一根针,刺破了强装镇定的气球,恐慌开始丝丝缕缕地渗出来。她僵在原地,不敢再动。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借着一丝从未觉得如此宝贵的、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惨淡月光,她勉强能分辨出家具模糊的轮廓,沙发像一头蹲伏的巨兽,餐桌的椅子张牙舞爪。
寂静被无限放大。然后,一些平时被忽略的声音,浮了上来。楼上邻居隐约的走动声,墙壁水管里遥远的流水声,甚至窗外极远处马路传来的、被削弱到极致的车流声。这些声音非但没有带来人气,反而像钝刀子割肉般,加剧了她的孤立感。这栋楼,这个小区,这座城市,仿佛都在某种正常的轨道上运行,唯有她,被遗弃在这一小方块凝固的、被世界遗忘的黑暗里。
她扶着墙,像盲人一样,一点点挪到客厅沙发边,蜷缩上去。天鹅绒的沙发面料的触感此刻冰冷而陌生,毫无慰藉之力。恐惧不再是丝丝缕缕,而是像冰冷的潮水,从脚底漫上来,淹没了脚踝、膝盖、腰腹,快要没过胸口,让她呼吸艰难。
他不在了。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狰狞地蹦出来。不是指他暂时负气离家,而是彻底地、从她的生命里消失。因为她那些不过脑子的刻薄话,因为她日复一日的抱怨和咄咄逼人,因为她把这平淡却安稳的日子过得像一潭令人窒息的死水。她想起摔门声的决绝,想起他最后看向她时,眼里那种深重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疲惫和……或许是失望到了极点的麻木?一种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一路窜到天灵盖,让她牙齿都开始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