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失去是这种感觉。
不是文艺作品里描述的撕心裂肺、痛不欲生,而是一种更可怕的、缓慢的、无声的窒息。像被浸入冰水,四肢百骸的温度一点点被抽走,意识清醒地感受着生命的流逝,却无力挣扎。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开始倒带。那些被她嫌弃、忽略、甚至厌恶的日常细节,此刻争先恐后地跳出来,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晰度和温暖的色调。
是他的鼾声。恋爱和新婚时,她觉得那低沉规律的声响是世上最令人安心的催眠曲,是身侧拥有一个鲜活生命的证明。从什么时候开始,它成了她抱怨他影响睡眠的罪证?无数次,她烦躁地用胳膊肘把他推醒,在他迷迷糊糊的道歉中背过身去,留给他一个冰冷的后背。那曾经象征安全感的鼾声,此刻在哪里?
是他母亲,那位其实心地不坏、只是表达方式过于直白的婆婆,没完没了的唠叨。关于怎么收拾屋子才能显得利落,怎么煲汤对男人身体好,什么时候要孩子趁她还能帮忙带。她总是表面应付,内心不屑,甚至有时会故意唱反调,看老人讪讪地闭嘴,心里还会掠过一丝幼稚的胜利感。那絮絮叨叨、充满烟火气的声音,此刻在哪里?
是他袜子上的破洞。她嘲笑过他无数次,说他邋遢,不顾形象,拉低整个家的格调。他总是憨憨地一笑,说穿惯了,舒服,明天就换。那带着毛边的破洞,和那个有点傻气却无比包容的笑容,此刻在哪里?
是那张他坚持要买的、她觉得有点硬但质量极好的实木大床;是他炒菜总是偏咸、她却不知不觉吃了七年的口味;是他下班路上雷打不动一定会给她带的、那家其实并不特别好吃的糖炒栗子;是冬天他总先钻进被窝,把她冰凉的脚捂在自己温暖肚皮上的习惯;是他默默修好家里每一个出小毛病电器时专注的侧脸;是他发工资后第一时间转给她让她“随便花”时那种笨拙的示好……
这些她曾视为平淡无奇、甚至偶尔心生倦怠的拥有,这些构成她生活全部质地、是她之所以为“我”的根基的琐碎,此刻在绝对的黑暗和孤寂里,像退潮后露出的珍珠,一颗颗,闪烁着温润而珍贵的光。而她,像个有眼无珠的傻瓜,一直试图用抱怨和冷漠把这些珍珠当成鱼目丢弃。
“一切都离我而去了……”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是她,用日复一日的负面情绪,把他推开了。是她,亲手将这份看似平淡却无比坚实的美好,弄得支离破碎。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绝不会为那双破袜子和几句唠叨发那么大的火。她宁愿听一千遍、一万遍他的鼾声和婆婆的唠叨。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开始是无声的,顺着脸颊滑落,带着滚烫的温度。然后变成了压抑的、肩膀剧烈耸动的啜泣。最后,防线彻底崩溃,她无法控制地放声痛哭起来,像个迷路的孩子,在空无一人的荒野里绝望地呼喊。后悔和恐惧像两把钝刀,交替切割着她的五脏六腑。她后悔过去每一个任性的瞬间,每一个说出口的伤人的字眼;恐惧那即将到来的、没有他的、冰冷而灰暗的未来。那未来是一片望不到边的荒漠,没有温度,没有声音,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