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区,是3号闸门前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里不再有开阔的战场和坚固的火力平台,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迷宫般错综复杂的通道、被炸毁的建筑残骸和堆积如山的装备废墟。这里原本是大型载具的通过区和临时仓库,现在,却成了“磐石”军团最后的坟墓。
巷战,是外骨骼装甲最不愿面对的战斗模式。狭窄的空间限制了机甲的机动性,复杂的环境为敌人提供了无数的偷袭角度。但对于此刻的秦风和他的部下们来说,这里是他们唯一能用空间换取时间的地方。
“所有小队,以建筑为单位,建立交叉火力点!把每一个拐角,都变成死亡陷阱!”
秦风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回响,他那台伤痕累累的“泰山”机甲,正靠在一根断裂的承重柱后,巨大的塔盾死死地卡住了一个主要的通道入口。他的机甲HUD上,代表弹药的图标已经变成了刺眼的红色,能量储备也跌破了20%的警戒线。
幸存的士兵们,不足三百人。他们三五成群,背靠着背,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掩体,构筑起一个个脆弱却顽强的火力点。他们不再咆哮,不再怒吼,每个人的动作都像精密的机器,冷静地射击、换弹、转移。
因为他们知道,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可能是最后的。
“铁锤”守在另一条通道口,他的重机枪因为过度使用,已经出现了卡壳的迹象。他干脆扔掉了那把不可靠的武器,从背后抽出一柄巨大的高频振动战斧。战斧的斧刃上闪烁着幽蓝色的微光,嗡嗡作响。
“来啊!杂种们!”他低声嘶吼着,像一头被困的熊。
虫潮,如水银泻地,从四面八方涌入了C区。工虫们尖叫着,用它们锋利的爪子攀爬墙壁和天花板,从任何可能的角度发起攻击。喷射虫则躲在后面,不断地向着人类的火力点喷吐致命的酸液。
而那些神出鬼没的“切割者”,则成了这场巷战中最致命的幽灵。
一名士兵刚刚打空一个弹夹,正在更换,一道黑影就从他头顶的通风管道中闪电般扑下。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驾驶舱就被瞬间洞穿。
“三点钟方向,天花板!有‘切割者’!”
“火力压制!”
附近的战友立刻调转枪口,对着天花板疯狂扫射。但“切割者”一击得手,立刻缩回了黑暗的管道中,消失不见。
绝望,像病毒一样在空气中蔓延。
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少,防线被一点点地压缩。每一个火力点的失守,都意味着数名战友的无声牺牲。
“报告队长!B-3通道失守!我们……我们顶不住了!”
“报告!医疗点遭到袭击!王铁柱……老王他为了保护伤员……被……被工虫拖走了……”
一个又一个坏消息,像重锤一样敲打着秦风的神经。他死死地咬着牙,牙龈已经渗出了血。他知道王铁柱,那个总是乐呵呵的老兵,那个会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给新兵的后勤官。
他死了。像无数人一样,死在了这个冰冷的地下。
秦风的心,像被泡在冰水里的石头,又冷又硬。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情感去悲伤了。
“所有单位,向中央核心区收缩。准备执行‘焦土’预案。”他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调,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中央核心区,是C区的中心,一个相对开阔的圆形广场。这里,是他们最后的集结点,也是他们为虫潮准备的盛大葬礼。工程师们早已在这里埋设了大量的备用炸药,足以将整个C区炸塌,形成一道数百米深的物理断层。
幸存的士兵们,开始且战且退,向着中央广场汇集。他们的每一步,都踏着战友的血泊。
当秦风带领着最后十几名“磐石”卫队的成员退入广场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通道的尽头,是无穷无尽的、涌动的黑色潮水,猩红的复眼在黑暗中闪烁,如同地狱深渊中凝视着他们的无数魔眼。
广场上,只剩下不到一百人了。
他们背靠着背,围成一个圈,将枪口对准了四面八方涌来的敌人。
“铁锤”拖着他那台断了一条腿的机甲,站到了秦风的身边。他的战斧上,沾满了黑色的虫血,斧刃已经因为能量耗尽而不再发光。
“队长,”他喘着粗气,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血染红的牙,“真他娘的……过瘾。”
秦风看了他一眼,这个跟了他多年的汉子,此刻,眼中没有丝毫恐惧。
“怕吗?”秦风问。
“怕个球!”铁锤啐了一口血沫,“老子十八岁就上了战场,多活了这么多年,够本了!就是可惜,没能亲眼看到总司令说的那一周后的‘转机’。”
秦风沉默了。
是啊,转机。哪里还有什么转机?
他抬头,看向穹顶。那厚重的岩层和合金,隔绝了天空,也隔绝了所有的希望。
虫群,已经将整个广场包围。它们没有立刻发起攻击,像是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一只体型格外巨大的、明显是头领级的盾虫,从虫潮中缓缓走出,它那巨大的复眼,死死地锁定在秦风的“泰山”机甲上。
“看来,它们也知道擒贼先擒王。”秦风自嘲地笑了笑。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最后的武器。粒子炮能量耗尽,弹药为零。只剩下手臂上那柄已经卷了刃的高频军刀。
“弟兄们。”
他打开了全员通讯频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幸存者的耳中。
“我,‘磐石’军团指挥官,秦风。很荣幸,能和你们并肩战斗到最后一刻。”
“我们输了。但我们没有败。”
“记住我们身后那扇门上刻着的字。‘生者,于斯铭记;来者,于斯见证’。”
“我们,就是被铭记的人。而我们的死,就是留给后来者的见证——见证人类,永不屈服!”
他举起了手中的军刀,刀尖直指那只巨大的盾虫。
“‘磐-石’军团,全体都有!”
“为了人类!为了华夏!”
“为了人类!为了华夏!!!”
最后的咆哮,从不到一百人的喉咙里迸发出来,响彻了整个地下空间。这是他们最后的战吼,是他们对这个绝望世界,发出的最骄傲的宣言。
“引爆器,交给你了,铁锤。”秦风轻声说道。
“放心吧,队长。”铁锤咧嘴一笑,“我会在最爽的那个瞬间,按下去的。”
秦-风点了点头。他驾驶着“泰山”机甲,迈开了最后的、沉重的步伐,迎着那只盾虫头领,发起了生命中最后一次冲锋。
幸存的士兵们,也同时发起了冲锋。他们用刺刀,用拳头,用牙齿,冲向了那无边无际的虫海。
这是一场注定要被淹没的、悲壮的自杀式攻击。
秦风的军刀,与盾虫的利爪碰撞,溅起一串耀眼的火花。他能感觉到机甲的关节在哀鸣,神经连接传来的剧痛几乎让他昏厥。
但他没有停下。
他看到了“山猫”的脸,看到了“耗子”的笑,看到了王铁柱憨厚的表情。
他看到了三年前,那个塞给他猫耳木雕的小女孩。
“对不起……”他喃喃自-语,“我……没能守住。”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
就在这时。
就在他即将被盾虫的另一只利爪贯穿胸膛的瞬间。
就在“铁锤”即将按下引爆器的瞬间。
异变,发生了。
整个C区的穹顶,那个由厚重岩层和合金构成的天花板,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不是爆炸的火光,而是一种……柔和的、温暖的、如同月光般皎洁的白光。
光芒穿透了岩层,洒了下来。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无论是人类,还是虫子,都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只见在穹顶的正上方,一道非自然的、彩虹色的裂隙,凭空出现。那裂隙仿佛是撕开了世界的画布,背后是深邃而璀璨的星空。
一个微小的、被纯净白光包裹的身影,正从裂隙中,缓缓地、如同羽毛般,飘落下来。
那身影是如此的渺小,与这庞大的地下战场格格不入。
但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气息,却让在场的所有生物,都感到了源自灵魂深处的震撼。
那是一种……纯粹的、温暖的、充满生命力的气息。与“蚀能”那种冰冷、混乱、代表着死亡的气息,截然相反。
虫群,出现了骚动。它们不再攻击,而是发出一阵阵不安的嘶鸣,仿佛遇到了天敌。
秦风呆呆地看着那个缓缓降落的身影。
他的大脑,因为失血过多和极度的疲惫,已经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景象。
是幻觉吗?
是死亡前,最后的梦境吗?
那个小小的身影,离地面越来越近。
秦风终于看清了。
那是一个女孩。
一个穿着奇异短袍,有着一头及腰的、纯白色长发,头顶上还长着一对毛茸茸的、雪白的……猫耳朵的女孩。
她的眼睛紧闭着,似乎处于昏迷状态。但她周身散发出的光晕,却像一个无形的屏障,将所有的污秽与恶意,都隔绝在外。
光晕所及之处,地面上那些黑紫色的“蚀壤”痕迹,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退、净化。
“那……那是什么……”
“铁锤”手中的引爆器,掉在了地上,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所有的幸存者,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呆立在原地,仰望着这如同神迹般的一幕。
那个白发的猫耳女孩,最终,轻轻地、悄无声息地,降落在了广场的中央。
降落在了秦风与虫潮之间,那片唯一的空地上。
她身上的光芒,在落地的瞬间,向外扩散开来。
一道柔和的、温暖的、带着星辰气息的光环,扫过了整个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