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王铁柱阵亡的消息,像一阵压抑的寒风,吹过了希望城的每一个角落。

对于这座每天都在死人的地下堡垒来说,一个后勤老兵的牺牲,本不该引起太大的波澜。但因为那个沾血的、未完成的莉娅木雕,他的死,被赋予了非同寻常的意义。

那个从前线被带回来的木雕,经过秦风的默许,被安置在了“磐石”护卫队驻地最显眼的位置。每一个护卫队员,在出任务前,都会默默地在它面前站一会儿。

他们看的,不仅仅是一个木雕。他们看到的,是王铁柱,是“山猫”,是“耗子”,是无数个倒在这条漫漫长路上的、平凡而伟大的战友。他们看到的,是自己誓死守护的意义。

这个故事,通过士兵们的口,迅速地传播开来。

“听说了吗?7号勘探队那个王老哥,临死前手里还攥着个小星灯的木雕。”

“是啊,说要把希望带回去。”

“唉,我以前还抱怨过伙食变差了,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士兵们之间的怨言,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也更加坚定的情感。他们开始理解,他们让出的每一口食物,都在为那个能代表他们所有美好期盼的“小星灯”添薪续火。而莉娅每一次的治疗,都是在回报他们所有人的牺牲。

这是一种无声的、神圣的契约。

而这种情绪的转变,很快就以一种具象化的形式,体现了出来。

C-7工业区,一间简陋的个人工作室内。

一个名叫“李秀梅”的中年妇女,正对着一台老旧的激光切割机,眉头紧锁。她曾是灾变前一家首饰设计公司的首席设计师,如今,是工业区里一名负责打磨精密零件的普通技工。

她的儿子,就在7号勘探队的救援行动中,被莉娅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虽然失去了一条腿,但命保住了。

她想感谢那位“小星灯”,却不知道用什么方式。送吃的?她自己都吃不饱。送钱?在这座城市里,贡献点比货币更有用,而她没有多余的贡献点。

这天,她听说了王铁柱和那个木雕的故事,心中豁然开朗。

她找到了一块在生产中废弃的、不含任何有害物质的钛合金边角料。然后,凭借着自己脑海中对儿子描述和各种流传图像的记忆,她在光脑上,设计出了一枚小巧而精致的徽章。

徽章的造型,不是莉娅的全身像,那太复杂了。她只提取了最核心、最深入人心的元素——那对可爱的、微微上翘的猫耳朵。

线条流畅、简约,却充满了神韵。

她利用下班时间,偷偷地用那台她早已摸透了脾气的激光切割机,将这枚徽章,切割、打磨了出来。

当那枚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小小的“猫耳徽章”,出现在她手中时,李秀梅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第二天,她将这枚徽章,送给了秦风,请求他转交给莉娅。

秦风看着这枚比他胸前那个官方版本精致了无数倍的徽章,沉默了良久。他没有把它送给莉娅,而是郑重地,换下了自己那枚制式的徽章,将这枚来自一位母亲的、沉甸甸的感谢,别在了自己的胸前。

这个举动,被无数人看在了眼里。

很快,一股“猫耳”的热潮,以一种始料未及的速度,在希望城里蔓延开来。

士兵们,开始用子弹壳、废铜线,笨拙地模仿着,制作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猫耳护身符。

工业区的工人们,像李秀梅一样,利用废料,打磨出各种各样的猫耳挂件、猫耳戒指。

甚至连保育所的孩子们,也在老师的教导下,用揉碎的营养膏包装纸,折叠出五颜六色的猫耳图案,贴在墙上。

“猫耳”,这个简单而可爱的符号,迅速地,脱离了它原本的生物学意义。它成了一种身份的认同,一种精神的寄托,一种在末日里,人与人之间传递善意和希望的通用“货币”。

而这场民间热潮的背后,一个敏锐的商业嗅觉,正在觉醒。

全球物资调度中心。

阿米娜·卡迪尔,正因为新一轮的资源分配问题,而焦头烂额。她刚刚否决了欧洲战区要求增加10%合成蛋白的申请,因为她必须省出运输力,去为莉娅运送一批从澳洲某个幸存据点找到的奇异果。

她对这个“星灯计划”,依旧抱着深深的怀疑。在她看来,这完全是一场不计成本的、疯狂的豪赌。

就在这时,她的副手,递给了她一份来自希望城内部的、非官方的经济动态报告。

报告上,详细地记录了“猫耳”符号的流行过程,以及……它所催生出的、一个初具雏形的、地下的“以物易物”市场。

“……据不完全统计,一枚由C-7区技工制作的钛合金猫耳徽章,在黑市上,可以兑换三支高能营养棒,或是一整盒的稀有烟草……”

“……部分士兵,愿意用自己一个月的甜品配给(如果还有的话),去换取一个据说是王铁柱亲手雕刻的木雕的复制品……”

“……初步估算,这个由‘猫耳’衍生的地下交易市场,其每周的流水,已经接近后勤部一个标准仓库的物资价值……”

阿米娜看着这份报告,她那双商人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不是一个军人,也不是一个科学家。她是一个资源调配者,一个在废土上,用算盘和数据战斗的经济学家。

她立刻从中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机遇。

她没有去查封这个地下市场,反而,立刻接通了后勤主管周海燕的通讯。

“周,我的朋友。”这一次,阿米娜的语气,不再是愤怒和质疑,而是充满了商人的精明和兴奋,“我们,或许找到了一种……为‘星灯计划’输血的新方法。”

周海燕有些不解。

“你听我说,”阿米娜的语速极快,“希望城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是士气!是民众因为资源倾斜而产生的压抑和不满!而这个‘猫耳’,恰好是解决这个问题的钥匙!”

“我们不能再让这种热情停留在地下了。我们应该……官方化,产业化!”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由UERF官方出面,授权C-7工业区,成立一个专门的‘文化产品’生产线!”阿米娜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们用边角料,大规模地生产标准化的、物美价廉的猫耳徽章、挂件、甚至是……印着猫耳图案的杯子和毛巾!”

“然后,我们用这些东西,作为非物资性奖励,发放给那些在工作和战斗中表现突出的人!我们甚至可以建立一个官方的兑换系统,让民众用他们的贡献点,来兑换这些‘希望的象征’!”

周海燕听得目瞪口呆,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还能从这个角度去解决。

“这样做的好处有三点!”阿米娜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我们几乎不消耗任何宝贵的战略资源,却能极大地满足民众的精神需求,提振士气,化解矛盾!”

“第二,我们可以通过这个官方渠道,将地下的交易收归国有,打击黑市,稳定经济。民众手中的贡献点有了新的消费出口,我们的经济系统,就能重新流动起来!”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阿-米娜的语气,变得无比郑重,“当每一个人,都以拥有一个‘猫耳’徽章为荣时,‘小星灯’莉娅,就真正地,从一个被供养的‘偶像’,变成了与我们每一个人都休戚相关的、我们共同的‘信仰图腾’!对她的支持,将不再是命令,而是所有人的自觉!”

周海燕被阿米娜这番宏大的构想,彻底震撼了。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战争,不仅仅是枪炮和口粮。

文化、经济、信仰……这些在末日里被认为最无用的东西,在此刻,却可能爆发出比任何武器都强大的力量。

“我……我立刻向严总司令汇报。”周海燕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

“不,不用了。”一个沉稳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严博文总司令的全息影像,出现在了她们的通讯频道中。显然,他一直在旁听。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欣慰的笑容。

“阿米娜·卡迪尔,你的这份构想,是我在过去十年里,听过的,最有创意的作战计划。”

他看着两位得力的女性下属,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授权你们,立刻成立‘猫耳经济’特别项目组。周海燕负责生产,阿米娜负责全球推广和体系建立。”

“去吧,”严博文的眼中,闪烁着期盼的光芒,“让这只小小的‘猫耳’,成为我们人类文明,在这片废土上,重新崛起的……第一块基石。”

一场由一个老兵的木雕引发的、旨在重塑整个希望城精神面貌和经济体系的“猫耳革命”,在三位最高层领导的推动下,正式拉开了序幕。

而这一切的源头,那个名叫莉娅的小女孩,对此,依旧一无所知。

她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最近,来看她的人,胸前都戴着和她耳朵很像的、亮晶晶的小东西。

她觉得,还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