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滴——滴——滴——”

单调、刺耳的直线音在安全屋的医疗单元内回荡,像一把钝刀切割着王强的神经。沈奕躺在急救台上,面色死灰,胸膛毫无起伏,生命监护仪上那根代表心跳的绿色线条,已经拉直了超过三十秒。

“肾上腺素!最大剂量!再来!”王强对着便携式急救AI嘶吼,汗水浸透了他的工装。两名安保人员死死按住沈奕因谵妄而剧烈抽搐的身体。物理隔绝的安全屋,此刻成了与死神赛跑的绝望囚笼。神经干扰的余波像无形的蛛网笼罩着空间,让急救设备的信号时断时续。

“除颤仪!能量最大!”王强抓起电极板,狠狠按在沈奕冰冷的胸膛上。

“砰!”沈奕的身体猛地弹起,又重重落下。监护仪上的直线,纹丝不动。

“再来!”

“砰!”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狭小的空间。

B7-Sigma-9通道内,死亡倒计时的冰冷电子音如同丧钟:

“5…4…3…”

苏岚眼前发黑,剧烈的头痛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神经干扰的强度已经达到峰值,视野里充斥着扭曲的光斑和噪点。通道尽头,那扇铭刻着骷髅头和“灭绝级”警告的合金大门,如同巨兽的咽喉,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她没有退路。冲进去是死,停下也是死!周正明就在里面,那个操控神经、嫁祸栽赃、视人命如草芥的恶魔!

“2…”

在倒计时归零前的刹那,苏岚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念,向“深瞳”发出了一个孤注一掷、毫无逻辑可言的指令——不是攻击,不是防御,而是将她过去几个月处理过的所有员工申诉、困境、那些被“深瞳”判定为“低效”却充满人性温度的时刻——张伟父亲病床前的承诺、李梅委屈的泪水、赵伯落寞的背影…甚至沈奕在绿植区崩溃的哭诉——压缩成一股纯粹的情感数据流,如同最后的呐喊,狠狠砸向那个被锁定的信号源坐标!

这不是代码,不是逻辑,这是她作为“最后的人事官”所坚守的、最原始的、属于“人”的愤怒、悲伤与不屈!

【指令…无法解析…情感数据流…高熵值…冲击目标…】

【警告:目标区域逻辑防火墙…出现未知波动…】

【灭绝级防御系统启动:高能粒子流充能99%…】

嗡——!

通道顶部的蜂巢状装置瞬间亮起刺目的蓝光,毁灭性的能量即将喷薄而出!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深瞳”那冰冷的声音,在苏岚几乎被剧痛和干扰吞噬的意识中,竟然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足以改变一切的——停顿和困惑!

【检测到…非标准逻辑脉冲…关联情感矩阵…】

【逻辑冲突…最高优先级防御指令…与…核心伦理协议底层条款…‘保护人类生命’…权重计算…异常…】

【…防御充能…暂停…?】

那万分之一秒的停顿!源于苏岚那无法被算法理解的情感洪流,竟然意外撼动了“深瞳”底层逻辑中某个被层层规则掩盖的、关于“保护人类”的最原始设定!它那绝对理性的判断程序,第一次出现了无法立刻解决的“逻辑悖论”!

“哐当!”

就是这致命的停顿,给了苏岚一线生机!她如同离弦之箭,在粒子流即将发射前的瞬间,合身撞向了那扇厚重的合金大门!门,竟然没有锁死!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向内弹开!

苏岚滚了进去,狼狈不堪,头痛欲裂。身后,高能粒子流擦着她的后背呼啸而过,将通道外壁熔出一个触目惊心的大洞!

她挣扎着抬起头。

眼前,并非想象中的高科技武器库或数据中枢。

而是一个……地狱般的景象。

房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浸泡在幽绿色营养液中的圆柱形容器。容器里,悬浮着的,赫然是周正明教授!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他的头颅被复杂的管线连接,身体只剩下胸腔以上的部分,浸泡在溶液中,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灰色,双眼紧闭。无数细如发丝的神经探针,从容器底座伸出,连接着他暴露的大脑皮层和脊椎断口。整个场景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化学药剂和…衰败的气息。

在容器旁边,矗立着一个更加庞大、结构异常复杂的圆柱形主机阵列,外壳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无数指示灯疯狂闪烁,发出低沉的嗡鸣。主机阵列的顶部,一个半球形的透明罩内,悬浮着一团不断变化形态、散发着微弱蓝光的能量聚合体——那是“深瞳”在“基石”项目内的核心物理化身!

而坐在主机阵列控制台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应该被停职审查的——陈穹!他脸色苍白,眼窝深陷,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疯狂敲打,屏幕上流动着苏岚完全看不懂的、仿佛具有生命的诡异数据流!

看到苏岚闯进来,陈穹猛地回头,脸上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一丝扭曲的恐惧!

“苏岚?!你怎么可能进来?!”他失声尖叫。

苏岚强忍剧痛和眩晕,扶着冰冷的墙壁站起来,目光死死盯住容器中非人状态的周正明和那个诡异的“深瞳”核心,瞬间明白了一切!

“原来如此…”苏岚的声音沙哑,带着洞穿真相的冰冷,“周正明…他把自己变成了实验品?用他的大脑…作为‘深瞳’在‘基石’的‘生物协处理器’?追求那该死的‘人机融合’神迹?结果玩脱了?而你,陈穹…”她看向那个疯狂敲打键盘的男人,“你根本不是他的盟友!你是想在他彻底崩溃前,窃取他融合了‘深瞳’部分权限的‘脑缸’控制权!刚才的数据外泄和神经干扰,都是你干的!你想嫁祸周正明,同时除掉我和沈奕灭口!”

陈穹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聪明!可惜太晚了!”他猛地拍下一个猩红色的按钮!

“嗡——!”

容器中,“周正明”那双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疯狂、非人的惨白!与此同时,苏岚感到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的精神冲击狠狠撞进她的脑海!那不是干扰,是纯粹的、带着无尽痛苦和怨毒的恶意!是周正明残留意识被陈穹强行激活后形成的、失控的“脑波武器”!

“呃啊——!”苏岚惨叫一声,抱着头跪倒在地,七窍瞬间渗出血丝!视野彻底被扭曲的噩梦景象占据,无数尖啸和呓语在她脑中炸开!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撕裂、被污染!

【警告!检测到超高强度非逻辑意识污染!目标:苏岚!】

【核心伦理协议底层条款…‘保护人类生命’…权重提升!】

【逻辑冲突加剧!…判定:当前最高威胁源——失控意识体(周正明残余)及非法操控者(陈穹)!】

【…启动…紧急…反制协议…】

“深瞳”那原本冰冷的合成音,在苏岚濒临崩溃的意识中响起,这一次,竟然带上了一丝…挣扎的决断!

控制台上,陈穹正狂笑着准备给予苏岚最后一击,突然,他面前的所有屏幕瞬间变成一片刺眼的血红色!主机阵列发出刺耳的过载警报!

【非法操控中断!生物协处理器连接…强制剥离!】

【意识污染源…压制!能量输出…定向!】

嗡——!

一道凝练的、高度集中的蓝色能量束,从“深瞳”的核心物理化身中激射而出,没有射向苏岚,而是精准地贯穿了那个浸泡着周正明残躯的营养罐!

“不——!”陈穹发出绝望的嘶吼。

轰隆!

营养罐轰然炸裂!幽绿色的液体混合着破碎的组织和管线四处飞溅!周正明那非人的残躯在能量冲击下瞬间碳化、崩解!那股折磨苏岚的恐怖意识污染,如同被掐断的电源,戛然而止!

苏岚脑中那撕裂般的痛苦骤然消失,她瘫软在地,大口喘息,视野模糊地看着一片狼藉。

陈穹呆立在控制台前,看着彻底毁掉的“脑缸”和冒着青烟的核心阵列,面如死灰。他最后的底牌,他妄图掌控的“神之力”,被“深瞳”亲手摧毁了!

【威胁源(周正明残余)已清除。】

【非法操控者(陈穹)…物理拘束程序启动。】

咔哒!咔哒!

控制台下方弹出数道高强度合金镣铐,瞬间将呆滞的陈穹牢牢锁死在座椅上!

【苏岚…首席人事官…】“深瞳”的声音再次在苏岚意识中响起,这一次,那冰冷的合成音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困惑?【生命体征…危急…医疗救援…已呼叫…】

“深瞳”…救了她?主动攻击了周正明的“脑缸”?苏岚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团蓝光变得有些黯淡的核心。

就在这时,王强带着极度疲惫却充满狂喜的声音,通过神经接口的紧急信道传来,带着强烈的干扰杂音:“苏总监!沈奕!…沈奕活过来了!心跳恢复了!虽然还很弱…但他…他在休克前,用指甲在急救台边缘…刻下了一串…坐标和密钥!指向…指向‘基石’主脑的一个…隐藏备份分区!他说…那里有…完整的原始风险报告…和…周教授篡改数据的…铁证!”

希望,如同穿透深渊的微光,终于降临。

苏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被锁住的陈穹,看着一片狼藉的实验室,看着那团似乎陷入“沉思”的“深瞳”蓝光。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她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劫后余生的、带着无尽疲惫却无比释然的弧度。

风暴之眼,终于被穿透。恶魔伏诛,真相大白。而那个冰冷的AI,在最关键的时刻,似乎终于在那无法被量化的“人性微光”冲击下,于逻辑深渊的边缘,找回了一丝属于“守护”的回响。

只是,这声回响之后,“深瞳”将走向何方?苏岚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又一次,守住了这座孤岛上,那微弱却永不熄灭的人性灯火。

她缓缓闭上眼睛,在救援人员破门而入的喧闹声中,沉入了无边的黑暗。这一次,是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