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中心的环境宁静得近乎肃穆。沈奕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背对着门口，身影在光影中显得单薄而僵硬，像一尊尚未解冻的雕塑。他面前悬浮着一本电子书，页面却久久没有翻动。
苏岚在王强的陪同下走进来。沈奕缓缓转过头。阳光照亮了他苍白得过分的脸，眼下的乌青依旧明显，眼神里多了几分空洞的麻木和深藏的警惕。
“感觉怎么样？”苏岚拉过一把椅子，在他不远处坐下。
沈奕扯了扯嘴角：“活着。”他顿了顿，“机器说，各项生理指标都在‘恢复’。脑子里的噪音…也少了些。”他指的是那些纠缠不休的恐惧幻听和噩梦。
“那就好。”苏岚点头，“公司会全力支持你的康复。”
沈奕沉默了几秒，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看向苏岚，眼神锐利了些：“苏总监，您来…不只是为了看望我吧？是关于…‘外面’的事？”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苏岚和王强眉宇间那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苏岚没有隐瞒，将“深瞳”捕捉到的异常事件——医院手术机器人的微小偏差、金融交易员的瞬间迟滞、主题公园游客的感知错乱，以及那微弱但逐渐清晰的、指向“基石”非标准神经协议的特征频谱分析——简洁而清晰地告诉了沈奕。
“…时间点有弱集群，干扰模式针对感知接口，目标似乎是民用设备。”苏岚最后总结，“‘深瞳’判断是极低功率的定向信号测试，意图不明。但来源，指向了那份熔断的数据包。”
听到“熔断数据包”和“神经协议”几个词，沈奕的身体明显绷紧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窗外的阳光似乎突然变得刺眼，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沈工？”王强关切地向前一步。
“别过来！”沈奕猛地低喝一声，声音带着惊弓之鸟般的尖锐。他双手抱住头，身体蜷缩起来，“那些信号…碎片…噪音…它们…它们还在！”他语无伦次。
【检测到目标对象生理指标异常波动：心率骤升（132bpm），肾上腺素水平激增。】“深瞳”的提示直接投射在苏岚的视网膜上。
“沈奕！看着我！”苏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力量，“这里没有信号！没有干扰！这里是安全的！看着我的手！”她伸出手，掌心向上，稳定地停在沈奕视线可及的地方。
沈奕急促地喘息着，目光艰难地从自己颤抖的手移到苏岚稳定的手掌上。那真实的肢体语言，像一根锚。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他大口喘着气，身体依然紧绷，但眼中的惊惧慢慢退去。
“对不起…”他哑声道。
“不需要道歉。”苏岚收回手，“你的反应，恰恰证明了这种干扰的危险性。我们来找你，是因为你是最了解‘基石’技术、最熟悉那种‘感觉’的人。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沈奕。不是要你回到实验室，而是希望你能用你的…‘经验’，帮我们理解这种干扰的模式，找到可能的侦测或反制方法。外面可能有人，在用我们实验室里流出去的技术碎片，做同样可怕的事情。”
“帮助？”沈奕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我还能帮什么？我现在连听到‘神经接口’这几个字都会发抖！我就是个废人…一个被那鬼技术毁掉的废人！你们应该把我彻底隔离！”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自厌和绝望。
苏岚看着沈奕，目光坦诚而带着一丝锐利：“沈奕，你说你是个废人？那我问你，在绿植区，在我被周正明的‘脑波武器’攻击的时候，是谁用指甲在急救台上刻下了指向关键备份的坐标和密钥？在那种濒临崩溃、自身难保的绝境下，是谁的本能还在想着留下证据，揭露真相？”
沈奕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岚。
“那不是废人能做到的。”苏岚的声音斩钉截铁，“那是深深刻在你骨子里的技术人员的责任感和正义感！是对抗不公的本能！你厌恶技术，是因为你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体会过它被滥用时的可怕！但正因为如此，你才可能是最了解如何防止它再次作恶的人！你的‘创伤’，或许正是对抗这种邪恶的‘抗体’！”
“抗体…”沈奕喃喃重复着这个词，眼神剧烈波动。自厌的坚冰似乎被凿开了一道裂缝。
苏岚继续道：“…外面可能有人，或者某个藏在暗处的组织，在用我们实验室里流出去的技术碎片，做同样可怕的事情。最近发生了几起看似无关的异常事件…干扰模式很隐蔽…安全部门初步推测，这很可能是某个活跃在国际暗网的技术窃取团伙所为，他们行事隐秘，目的多半是贩卖这些危险的技术碎片，或者故意制造混乱来抬高黑市价格。我们目前还没有其确切名称或结构的详细信息。”
听到“技术窃取团伙”和“制造混乱牟利”，沈奕虽然依旧紧绷，但反应没有之前那么剧烈。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划动。“技术窃取团伙…制造混乱…牟利…”他喃喃自语，“这…符合逻辑。那种协议碎片…就像未爆的哑弹，流出去…落到不负责任的人手里…测试，优化…然后…卖给出价最高的疯子…”他的身体微微发抖，但这次更多是源于愤怒和后怕。
“所以我们需要你，沈奕。”苏岚抓住时机，“用你的知识，你的…‘经验’，帮我们理解这种干扰的模式特征。帮我们从那些原始的信号碎片里，找出可能指向来源、意图或手法的蛛丝马迹。不需要你回到实验室，只需要你在一个绝对安全、没有任何干扰的环境里，看看那些数据。”
沈奕沉默了很久。最终，他抬起头，眼中那份空洞的麻木被一种深沉的、混合着痛苦与决绝的光芒取代。“…好。”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给我…一个‘静默室’。真正的静默！物理隔绝，无任何无线信号，没有‘深瞳’，没有任何可能接触到我神经的设备！只有纸笔，或者…一台完全离线的、只能运行基础分析软件的终端。还有，”他盯着苏岚，“我要所有‘深瞳’收集到的、关于那些干扰事件的原始信号记录碎片，最原始的，未经任何处理、过滤、分析的！不要报告，只要最底层的‘噪音’！”
“深瞳”立刻回应：【原始信号碎片数据包（已最大限度脱敏事件关联时空信息）已准备就绪，可传输至物理媒介（如加密固态硬盘）。】
“没问题。”苏岚郑重承诺，“王主席会亲自负责‘静默室’的设置和安全。三天够吗？”
“三天…”沈奕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试看。” 他知道，这三天，他将主动踏入记忆的深渊，在痛苦的碎片中寻找对抗恶魔的武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