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叫我斗战胜佛。
他们都羡慕我从一个石猴变成一尊佛陀。
可我是天生地养的灵明石猴,摘星拿月轻而易举。
饮山涧水,吃野生桃,遨游山海,自由自在。
莲台再端庄也不如石台舒服自由。
没有人比我更懂这莲台的滋味。
我知道,我赢了每一场战斗,却输掉了整个自己。
这莲台,这金身,不是奖赏,是囚笼。
每日晨课,梵音如潮。
我端坐不动,听着如来那能安抚众生的宏大声音,心里却只有一片死寂。
直到我看见他——唐僧,如今的旃檀功德佛。
他走过我面前,步履精准得像量过。
我看着他,希望在那双眼里找到一点过去的痕迹。
没有,只有空。
他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块石头。
就在那一刻,五百年的重量轰然压下。
记忆像淬了毒的冰锥,刺穿这具不朽的金身。
我几乎能听见自己灵魂在内部发出的、无声的嘶吼。
五行山下,并非五百年后,而是我被压的第三个年头。
周遭荒芜,并非只有牧童,而是一片死寂。
一阵祥光落下,不是观音,是如来本人。
他站在那里,身形遮天蔽日,脸上没有慈悲,只有一种俯瞰棋盘的冷漠。
“考虑的如何了,悟空?”他的声音直接在我脑中响起,不带任何情绪。
我努力抬起头,砂石磨着我的脸:“……放屁!有本事就给俺老孙个痛快!”
“痛快?”如来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寒意。
“你花果山四万七千猴属,他们的‘痛快’,你要不要先尝尝?”
我浑身一僵,喉咙像是被扼住。
他继续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你需一场功德,洗刷‘罪孽’,我需一场戏,给三界看,我们各取所需。”
“戏?”
“西天取经,普度众生。”他吐出这八个字,像吐出几块冰冷的石头。
“你会有一个师父,一路护他西行,你会遇到‘磨难’,然后一一‘克服’,最后,你们都能成佛。”
“成佛?”我啐出一口带血的沙子,“就像你这样?俺老孙不稀罕!”
“你不稀罕,但你的猴子猴孙,需要你‘稀罕’。”
如来的目光像两座山,压得我无法喘息,“配合演完这场戏,他们活,否则,花果山寸草不生。”
记忆的潮水退去,我仍坐在莲台上。
旃檀功德佛已经走远,背影融入那片虚假的祥和之光里。
配合演完这场戏……
我眨了眨眼,佛光普照,慈航普度。
而我,只是这尊金身塑像里,一个永不超生的囚徒。
戏,早已落幕。
我们这些演员,却被迫留在台上,扮演着属于自己的、永恒的木偶。
如来的声音还在我脑中回响,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的魂魄。“……一场戏,给三界看。”
山体的重量似乎瞬间增加了千万倍,压得我每一根骨头都在呻吟。
不是神通,是绝望。
“多久?”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磨砂。
“待到金蝉子第十世启程。”如来的回答没有一丝波澜。
“你会遇到他,拜他为师,这一路,你需‘保他’平安,也需‘历经磨难’。”
我猛地抬头,死死盯住他那张模糊在金光里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