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谢元景身在官场,所需面对的人心复杂,文臣间尤甚,同僚说出口一句话都得在心中掂量思索清楚,是否有其他意思。

可李皙宁似乎总是如此坦诚。

坦诚到只要他一低眸,便能看清她的热情直白,似一团小小的火焰。

仿佛他只要一个否认的眼神,就能轻而易举吹灭。

他被皙宁眼底的灼热逼退,不着痕迹的移开视线,只是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语气已不似刚才那般冷淡,“公主身份尊贵,言语更应谨慎,现在只你我二人,但凡有第三人在场,方才说的那些话让人听去传出去成什么体统。”

皙宁抿着嘴唇,不情不愿的嘟囔了声,“知道啦。”

手上还扯着罩衫的带子。

像是在借机发泄什么情绪。

谢元景瞥了眼,公主这性子比闹脾气的小童也长不了多少岁。

他眉眼间淡漠疏离的神色不变,只是语气略委婉了些,“但我也不曾想过纳妾,我把莺歌送回你院中,以后别做这种事了。”

偷偷撅嘴的李皙宁猛抬头。

却只捕捉到谢元景离开的背影。

瞧瞧她听见了什么!

这块臭石头——

她双手捂着胸口,情不自禁的笑着,嘴角上扬,眼眸里的光星星点点,拉着刚刚进屋的沈嬷嬷的手认真道:“驸马说他没想过纳妾!”

沈嬷嬷颔首,也笑着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皙宁止不住笑意。

沈嬷嬷看着,也跟着替她高兴。

两人笑了一会儿后,皙宁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岂能因为这等小事就如此忘乎所以。

皙宁清了清嗓子,一本正色道:“本就该如此!本公主身为父皇与母后的嫡出公主,身份尊贵,岂容他人与我共侍一夫!”

沈嬷嬷是她的奶嬷嬷。

听着她这般说话,心中愈发觉得公主单纯可爱,也跟着一本正经迎合着:“是呢。”

就是啊。

这么好的公主,被陛下与娘娘呵护长大,如纯粹无瑕的珠宝,便再好的驸马也配得起!

——

次日入宫,皙宁装扮妥当,在马车里候着谢元景。

天阴沉沉的,刮起了东风。

谢元景裹了厚实的大氅出来,手中揣着一个手炉,即便如此,他脸色也隐隐发白。

皙宁连忙让他上马车取暖,叠声紧张问道:“脸色怎这么难看,要不要先传常大夫在府中候着?今日变天,该多穿些的——”她说着说着,在谢元景清冷视线的注视下,不由得停下来,抬手抚了下簪子,有些不一样的问道:“驸马这么看我做什么?”

谢元景勾了下嘴角,面对她异样的关切,淡淡一笑。

“无事。”

“哦哦,无事就好,那什么,驸马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皙宁说完后闭眼闭嘴。当真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马上要入宫见母后了,谢元景的脾气太难琢磨了,就怕自己这张嘴又说了什么惹怒他的话,还是闭目养神比较稳妥。

马车里安静下来。

外头呼呼吹过的东风,马蹄落在石板的声响,车轱辘碾过长街的动静,一声声传来。

愈发车内安静。

谢元景忍不住看了眼,自成婚以来,鲜少叫她如此——文静。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两人先后下了马车入宫。

皙宁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在马车里那会儿都快憋出内伤来了,入宫后实在憋不住,她连说了好几句话,都没听到谢元景答她半个字。

若是到了母后跟前也这样,自己岂不是还要被挨骂!

皙宁急了起来,快步两步直接拽住谢元景的袖子,“谢——”

还不等她开口质问,谢元景先皱了眉,冷声问道:“李皙宁,你知不知礼义廉耻?”

皙宁被问了个茫然。

她干啥了就被扣这么大一个帽子???她也没来得及干啥啊!!!

她啊?了声。

直到谢元景抽回自己的袖子后,才意识到他因何不悦,但又觉得他因为这事训斥她实在是小题大错,反而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他,“我牵自己驸马的袖子又没牵其他男人的,有何不可?”

她说的理所当然,眼神坦坦荡荡。

可在谢元景眼看,此时的李皙宁透着一股清澈的愚蠢。

他眉头愈发皱紧,脸色沉下。

皙宁继续好声好气的给他举例子,“父皇母后还在宫中牵——呜——”

谢元景眼神大变,连忙捂住她的嘴,又四下看了眼周围除了他们的人外,再无旁人,这才松开手,压着嗓音怒斥她一声:“李皙宁,我看你不止不知礼义廉耻,还没长脑子,帝后之事岂能在外随意提及!”

他当真是动了怒。

今日他总算是知道了,这位顶顶尊贵的嫡公主任性刁蛮跋扈的名声是如何起来的。

祸从口出!

在谢元景的训斥之下,皙宁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可听着谢元景将她训得一无是处,她也忍不住难受。

偏她要强,不肯服一点软。

语气愈发强硬:“如果不是你,我怎么可能会说这些话!也不用跟训孙子一样训我!”她板着脸,用力推开谢元景,越过他朝着长春宫走去。

她的丫鬟嬷嬷们也呼啦啦的跟上。

谢元景看着那一丛背影,气的胸膛起伏。

宫中处处皆是耳目。

即便明处不曾看到有宫人在走动,却无法寻出藏在暗处的耳目。

公主与驸马这边闹了别扭,很快就传到安皇后的耳中。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长春宫,安皇后明面上装作不曾发现两人的异样,言语温和的吩咐他们明日前往皇恩寺施粥。

这是大衍皇室入冬后的惯例。

在皇恩寺开设为期十八天的粥场,附近贫困百姓都能前来领取,以示皇恩浩荡,更是为大衍百姓祈福,愿百姓能无病无灾的度过冬季。

粥场开设的第一日多由皇室中人主持。

往年这人选早早定下来。

对于皇子而言,这可是代表皇室露面的大好机会。

皙宁咦了声,“母后,我记得去年是去的明礼,父皇先前不是还说,今年想让明昱也跟着历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