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趴在他怀里的人这才缓缓醒来,眼神惺忪朦胧,仍然不急着起来,昂面盯着谢元景,嘴角柔软的勾起,笑的软软糯糯,嗓音带着娇软的调子,“谢元景,”红唇张启,笑的比糕点还要甜腻几分,“我怎么会梦见你呀。”

谢元景见过她任性、跋扈,却从未见过她这副姿态,一时竟失言,顿了顿才开口:“起——”

才说了一个字,躺在他怀里的李皙宁伸长了胳膊,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带一股熟悉的花乳香气在他鼻尖晃过,止住了他所有的语言。

她温热的指尖轻轻落在他的眉间。

指腹用力压下。

碾平他不经意蹙起的沟壑。

“在梦里谢元景你也同我这样皱眉说话,不好。”

她笑的浅浅,琥珀色的眼瞳中,清晰的印出他的失神。

谢元景不喜旁人随意触碰他。

更何况是如此亲密的姿势。

可他却未在她伸手时就制止她的动作。

“公主,”他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捏住她的手腕拉下,“起来下马车。”

他心起涟漪,手上失了分寸,用力过度。

怀中的皙宁疼的嗷了声,朦胧迷离的眼神立刻散去,意识到刚才那一切不是梦——

她急得起身,动作过猛,直接一头撞上了低头看来的谢元景。

砰的一声。

痛的两人各自扶额。

谢元景彻底恢复如常,冷声训斥:“公主何时才能不这般毛毛躁躁!”

皙宁捂住耳朵,脸颊微微红着,抹了口脂的唇不乐意的撅着,“你何时才能不训我——”

却在听见他抽了声轻轻的冷气后,连忙转身,才看清他脖颈处被她的簪子勾出了一道血痕。

血珠子缓缓渗出。

她有些慌了,捏着帕子就按了上去,语气急切的赔礼:“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睡得糊涂了,你别生我的气!”

她说完后,掀起眼睑看着他,眼中是鲜明的歉意。

情急之下,她几乎把脸凑到他面前。

近到谢元景足以望入她的眼底。

一双澄澈、担忧的眼睛。

微热的气息也浅浅的扑在他的脸上。

花乳香更浓。

他呼吸一滞,几息后,才拨开她的手,“该下马车了,你侍女来催过一次了。”

从她身边经过,掀开帘子下马车,竟是连脖颈处的伤痕都无暇去顾,只想尽快出去,摆脱这一室的甜腻香气。

而皙宁有些意外的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帕子,还残留着一道浅浅的血痕。

谢元景竟不再训斥她行事毛躁了?

罕见罕见。

思虑间,云喜上了马车替她整理衣裳、发髻。

皙宁问了句,“方才你来催过我了?怎么没叫醒我。”

“奴婢进来时就见您睡在驸马怀里,驸马也没叫醒您,奴婢——”云喜掩唇笑着,眼中都是欢喜之意,“哪敢打扰呀!”

皙宁诧异。

自己睡在谢元景怀里?!

那竟然不是梦?!

她急忙看向云喜,动作过大,撞的头上的珠钗脆响,“真的?”

云喜用力点头,“奴婢亲眼所见,千真万确!”她身体力行,还当场做起了演示,“您就这么躺在驸马怀里的!”

皙宁听后不由得抿唇笑了。

那一丝浅浅、明媚的笑容,令万物失色。

云喜看呆了:她家公主真美啊。

皙宁则是在想:最近那块又硬又臭的石头似乎有了几分人情味。

整理妥当下,主仆二人才下车。

因着在外头,皙宁代表皇家威仪,一举一动都端庄了许多,足以能蒙蔽那些不知她本性的外人。

皇恩寺主持携几位高僧在寺门口候着,小雪飘落,他们肩头已积了薄薄一层。

谢元景同住持正在说话,见皙宁下车,住持率众忙迎了上来,双手合十行礼, “贫僧皇恩寺住持缘觉,领僧众见过公主,公主贵安。”

皙宁看着眼前的住持,二十岁不到年纪,五官端正,眉间敛着出家人的通达清朗,身量高大,即便袈裟覆身,头顶剃发,也无碍他俊逸出尘的容貌。

她早年间也跟着安皇后来过皇恩寺,隐隐记得当时的住持没这么年轻英俊。

“佛门清净之地,不必拘泥于凡世之礼。”

皙宁亦双手合十,略含胸回了一礼。

举止大方谈吐文雅。

倒是让一旁的谢元景在余光中多看了一眼。

缘觉带着皙宁与谢元景来到施粥场。

场子搭建在寺庙外的空地上,总共有五处,每处都搭起了棚子遮风挡雨,小沙弥在里头进进出出的忙着。

寻常寺庙、道观多建在半山腰上,取远离凡尘、依山取静之意。

而皇恩寺前身只是座京郊小庙,时常接济贫苦之人、开坛讲法普度众生,既有佛心又结善缘,香火逐年旺盛,后才被翻新扩建,归为皇家寺庙。

他们行惯善事,施粥又是年年会办,早已有一套完整的章程,皙宁与谢元景二人只需分发薄粥、馒头即可。

天色尚早,来领粥的人却不少。

男女老少,衣衫褴褛,捧着缺了口的碗,瑟瑟发抖的在寒风中排队候着。

眼神都期盼着这一碗热乎乎的薄粥与果腹的馒头。

这也是皙宁头一次看见民间百态,也是头一回知道京城脚下,竟然有这么多食不果腹之人。

她过惯了锦衣玉食、山珍海味的日子,一时间这幅饥荒潦倒之相冲击太大,以至于这些难民捧着碗来到她面前时,皙宁愣住了,在云喜的提醒下,她才舀了一勺粥过去,却得这名老妇的千恩万谢。

这些感谢之词,在她耳中听来有些刺耳。

她什么都没做,如何能坦然接受他们的谢恩?

皙宁心中涩苦,但面上表情端的极稳,携着一丝温柔的浅笑,回道:“老人家不必客气。”

此时,她代表的是皇室。

绝不能办砸了母后交给她的差事。

前来讨粥的人越来越多,五条黑压压的队伍蜿蜒不断延伸着,雪也逐渐下大了。

皙宁勺粥的手冻得发凉,正拢着手哈气时,一名瘸了腿的妇人蹒跚上前,破旧的袄衣上打满了补丁,瘦的颧骨凸起,嘴唇发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