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四点的太阳,正是最毒辣的时候,毫无遮拦地炙烤着操场。跳高区的铁横杆被晒得滚烫,手摸上去能烫掉一层皮,空气都被蒸腾得扭曲变形,带着一股塑胶跑道和尘土混合的燥热气息。
就在这校运会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后,周启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几步跨到裁判席前,那只修长有力的手掌“啪!”地一声重重拍在粗糙的木桌面上,震得桌面上记分牌的夹子都跳了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让坐在旁边负责记录、正心不在焉咬着吸管喝水的易瑶吓得浑身一抖,心脏“咯噔”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差点被水呛到。
“敢不敢赌?”周启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挑战意味,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沙坑边那个悠闲的身影上,“就赌这场跳高!”
“嗤,”袁杉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嘲弄,“赌什么不好,偏要赌你待会儿会不会摔进沙堆里啃一嘴沙子?”
他抬眼,目光终于对上周启燃烧着火焰的眸子,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我看过你这几天的训练了,哥们儿。你过一米六八的时候,那杆子都磕得哐哐响,听着都替你腰疼。
“现在横杆,”他用下巴点了点那根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的金属杆,“可是一米七二。你这赌,不是自取其辱吗?”
周启的下颔 线绷得紧紧的,喉结上下滚动时,但气势愣是不肯输半分
忽然听见易瑶小声插话:"其实...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嘛…..."
话没说完就被袁杉两声冷笑截断。他随手抛起彩球,彩球腾飞到空中高处,随即掉落到地上滚了几圈,最后滚到周启脚边。
两个人的影子,在滚烫的塑胶地面上拉得长长的,头对着头,脚对着脚,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周启的目光从地上的彩球移开,猛地转向易瑶。
他的声音像浸了冰冷、生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失望:“易瑶,你刚才给我递水的时候,说的是什么?是‘学长加油’没错吧?”
他往前逼近半步,阴影笼罩住易瑶,“现在,你算哪边的?”"
袁杉懒洋洋的声音又飘了过来,带着点刻意的亲昵和占有欲:“她刚刚还给我擦过汗呢,用的还是她自己的手帕。”
他双手抱膝,单足随意地撑在沙地上,姿势放松,眼神却带着挑衅,毫不在意周围其他同学投来的目光。
易瑶感觉脸颊烧得能煎熟跑道上的蚂蚁。她看见周启攥着的手指泛白,看见袁杉腕骨的旧疤在阳光下淡得像道月光。
易瑶的思绪猛地飘远,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小学时那个倔强的小男孩,在单杠上拼命做引体向上,汗流浃背,最后摔下来时划破了手腕,却咬着牙一声不吭的样子……
"我...啦啦队当然是要讲公平的!"她猛地站起身,"就像刚刚拔河赛,我给每个人都喊了加油...啊对了,我去看看物料组还有什么补充的。
“站住!”
“易瑶!”
两道声音同时砸过来。袁杉伸手去抓她衣角,周启则踢到了脚边的沙铲,哗啦一声沙粒泼在两人脚边。
易瑶吓得蹦起来,彩球掉进沙坑溅起尘土,却在弯腰捡球时听见头顶传来极轻的嗤笑。
"你看她,"袁杉用运动鞋尖拨弄彩球,"躲你像躲瘟神。"
周启忽然蹲下来,与她平视时睫毛投下颤动的阴影:"易瑶,我第一次想听到你的祝福,作为我为你补习的酬劳。"
他声音放得极轻,却像根细针扎进阳光里,"你说...相信我能跳过横杆。"
远处,广播员报幕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宣布跳高比赛即将进入最后阶段。易瑶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被夹在烤架上的棉花糖,左边是周启灼热恳求的目光,右边是袁杉带着嘲讽和占有欲的视线,哪边的温度都让她快要融化、窒息。
她猛地抓起彩球往后退,发带在风里打了个结:"我、我去给你们拿多点运动饮料!"话音未落就转身狂奔,运动鞋踩过跑道时,听见身后传来袁杉懒洋洋的笑:
"等着吧,这小妮子,我独家预定了,这小怂包,真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站在你那边。“
易瑶跑到看台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远远地望着跳高区。
横杆一次次升高。一米六八,一米七零,一米七二……每一次升高,都伴随着观众席上更高的惊呼和期待。然而,那两个人,周启和袁杉,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炫技表演。无论是背越式还是俯卧式,他们都表现得游刃有余。助跑、起跳、腾空、过杆、落垫,动作流畅得如同教科书。每一次成功跃过,都引来观众席上如雷贯耳的喝彩和掌声。一米七二,一米七五……两人都稳稳跃过,比分咬得死紧,完全是平分秋色,势均力敌!易瑶的心也跟着那横杆起起落落,手心捏了一把又一把的汗。
当横杆被裁判小心翼翼地升到那个令人屏息的高度——1.80米时,整个操场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观众席上所有的欢呼、议论、加油声瞬间消失,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那根细细的、象征着极限挑战的金属杆上。空气凝固,而两人丝毫不慌,袁杉杉正整理运动鞋带,周启则靠在跳高架旁转动脚跟。
"最后决胜高度,袁杉,第一组先跳。"裁判的哨声切开粘稠的空气。
易瑶手心里全是汗,看见袁杉助跑时扬起的尘埃里,他步子踏得极稳,最后三步突然加速,脚尖蹬地的瞬间,整个身体像张被拉开的弓,在横杆上方绷成一道流畅的弧线。
“唰——!” 轻盈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整个身体如同飞鸟般掠过了那根高悬的横杆。“噗!” 身体稳稳落入厚厚的沙坑,沙粒被冲击力扬起,扑上他结实的小腿。
他却抬头冲易瑶晃了晃手臂,随后比了个“ok”手势庆祝通过。
观众席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欢呼!
周启的第一次试跳在掌声未落时开始。他起跑时步子乱了半拍,横杆在肘尖擦出轻响,落地时踉跄着单膝跪地。易瑶听见他闷哼一声。
"节奏错了。"袁杉忽然开口,“你摆臂太急了,起跳前最后一步收得太猛,发力不连贯。”
周启抬头看他,眼神像块淬了冰的铁。第二次助跑时他刻意放慢速度,脊背绷得近乎僵直,却在腾空瞬间听见横杆"啪"地坠落声。跳高杆砸在沙坑的声响里,易瑶看见他后背着地时蜷起的身体,像片被踩扁的落叶。
"别跳了!"她突然冲过去,"你受伤了....."
"还有一次。"周启还想起来再跳一次,可是身体却诚实地罢工了。沙坑寂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周启仰面躺在沙里,盯着天空中掠过的飞鸟,还想说点什么,可喉结动了动却始终没出声。袁杉的影子覆上来时,挡住下午刺眼的阳光。
“输了吧。”袁杉的声音带着得胜的轻慢,却在看见周启一动不动时,尾音突然发虚。
“够了!”易瑶冲了过去,守在周启旁边,纤细的手指悬在他的身体上方颤抖着,却不敢触碰。她抬头时愤怒望着袁杉,眼里有水光:"到底要比什么?有什么意义?"
“周启同学受伤了!需要马上就医!”裁判老师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拿起小喇叭喊道,“现场哪位同学帮帮忙,送他去一下医务室!
风卷着沙粒掠过横杆,发出细微的呜咽。袁杉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眼睛有点发红。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横杆,金属杆在他掌心压出红痕,然后又随手把它扔在沙砾里。他盯着周启攥成拳的手,看见那手心里嵌着的沙粒,心里有一种复杂的感受。
"......起来。"他忽然伸手拽周启的胳膊,语气生硬得像拧瓶盖,"去医务室。"
周启被架起来时,听见易瑶在旁边抽鼻子,她的马尾和发带扫过他手背。
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袁杉的胳膊紧紧箍着周启的腰,承受着他大部分重量,脚步迈得很大很稳。易瑶则紧跟在旁边,一手虚扶,一手拿着水瓶,小脸上写满了担忧,眼睛红得像兔子。周启每走一步,都疼得眉头紧锁,只能依靠袁杉的力量,一步一拐地、极其缓慢地朝着操场另一头的医务室方向挪动。
"疼....下次…."周启的声音闷在袁杉肩头。
袁杉的脚步顿了顿。
他突然加快步子,把周启往自己肩上颠了颠:"先把背上的伤治好再说,瘸子。"
“你也真是的,那么拼命干嘛,你不会量力而为吗?!”易瑶在旁边责怪道。
沙坑边的彩球被风吹得滚了两圈,最终又滚到操场角落的两棵随风飘扬的无名小草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