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破钟
山风裹着潮气,黏在人皮肤上,像块没拧干的破布。
陈野坐在龙王庙门槛上,指尖夹着的烟卷烧到了滤嘴,烫得他猛地一缩手。烟蒂落在满是裂纹的泥地上,火星溅起,又很快被风掐灭——就像他手里那张揉皱的高考成绩单,478分,离本科线还差两分。
第三次了。
他把成绩单塞进裤兜,布料摩擦着那行刺目的“本科线480”,像在反复撕扯一道没长好的疤。远处的群山被灰雾裹着,往年看是黛色的屏障,今天倒像口倒扣的铁锅,压得人喘不过气。
“野子。”
陈野回头,看见老爹拄着枣木拐杖站在院子里。老汉的裤脚沾着露水,背上的竹篓装着半篓晒干的木耳,黑黢黢的,像一堆揉皱的纸。烟杆上的铜锅子黑黄相间,烟杆是用槐木做的,烟锅里冒着青烟,脸上的皱纹看不出岁月的多少。为了凑复读费,又去后山采岩耳了。
“爹。”陈野把烟屁股碾进泥里。
“龙王庙的钟,裂了。”老汉的声音比山风还沉,“村支书让你去看看,能不能修。”
陈野没动。那钟是光绪年间的老物件,十年前被雷劈过,用铁条箍上还能响。可现在,村里的小子们都往南方跑,龙王庙改的小学就剩五个学生,钟敲不敲,好像也没人听了。
“不去。”他掏出成绩单,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猪食槽。猪哼哼着凑过来,闻了闻,又耷拉着耳朵走开——连猪都嫌这东西没用。
老汉没骂他,也没提落榜的事。他把烟杆在拐杖上磕了磕,烟灰落在泥地上,烫出个小黑点:“小花今天没去采木耳。她娘让她跟她哥去广东电子厂,她不肯,躲在后山哭。”
陈野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小花是村里最灵的丫头,去年还拿着作文本问他“火车是不是真的有一百节”,字写得工工整整,像刻在纸上的小花儿。现在要去广东?去那种连月亮都看不见的厂房里,每天拧螺丝拧到手指抽筋?
他霍地站起来,枣木门槛被踩得“吱呀”响。“钟在哪儿?”
老汉指了指龙王庙的屋檐下。那口老钟挂在歪脖子槐树上,铜皮上的绿锈掉了一块,裂缝从钟口裂到钟耳,像道没愈合的伤疤。
陈野走过去,伸手敲了敲。
“咚——”
声音闷得像放屁,连槐树上的麻雀都没惊飞。
第二章 刺头
第二天清晨,陈野是被狗叫吵醒的。
窗纸上糊着层灰光,山风刮得窗棂“哐哐”响。他昨晚在龙王庙忙到后半夜,用铁丝把钟的裂缝缠了三圈,敲起来总算有了点正经声音,虽然还是漏风,好歹能传半里地。
刚穿好衣服,院坝里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村支书王老三攥着个布包,跑得满头大汗:“野子!快!去学校看看,虎子把黑板砸了!”
陈野的眉头一下子皱起来。
虎子是村里的刺头,爹在矿上塌方没了,娘跟着个货郎跑了,跟着奶奶过。这孩子去年就敢跟镇上来的支教老师叫板,说“读书不如打工,广东一个月能挣五百块,你能给我五百块?”现在居然砸黑板?
他抓起修钟剩下的铁丝,跟着王老三往学校跑。
龙王庙的院子里已经围了几个人。三个半大的孩子缩在墙角,小花蹲在地上,用袖子擦黑板上的粉笔灰,指尖沾着墨痕,像抹了层黑油。虎子靠在庙门柱子上,手里把玩着块碎木片,嘴角撇着,一脸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