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鬼工留影
天津卫的初冬，天色总是灰蒙蒙的，像是蒙着一层洗不掉的脏污。
寒风卷着煤灰和湿气，钻进估衣街的每一个缝隙，也钻进行人单薄的棉袍里。
傅梓恒裹了裹身上半旧的灰鼠皮坎肩，站在“聚源当铺”高大的柜台前，觉得那柜台似乎比往年又高了几分，几乎要顶到描金彩绘的房梁。
他微微仰着头，脖颈有些发酸，脸上却还得维持着那点早已摇摇欲坠的、属于前清贝勒爷的体面。
“王掌柜，您再瞧瞧，这可是正经的内造翡翠扳指，乾隆爷赏下来的……”
傅梓恒的声音不高，带着点儿恰到好处的沙哑，既不至于显得哀求，又能让对方听出其中的窘迫。
柜台后，胖墩墩的王掌柜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算盘珠子，眼皮都没抬一下，只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傅梓恒推过来的那个锦盒。
盒子里，那枚扳指碧绿通透，水头极好，确实是个老物件。
“贝勒爷，”
王掌柜终于开口，拖长了调子，带着浓重的天津口音，
“不是我不给您面子。这年头，皇上都没了，谁还认得什么内造不内造？这玩意儿，好看是好看，可不当吃不当穿。三十块大洋，顶破天了。”
傅梓恒的心沉了一下。三十块？若是半年前，这东西少说也能当一百五十块。
他知道，这是王掌柜看他落魄，往死里压价。
可他没办法，家里等着米下锅，房东催租的嘴脸比这天气还冷。
他咬了咬牙，腮边的肌肉微微抽动。
“五十块，”傅梓恒试图做最后的挣扎，“王掌柜，就当结个善缘。”
王掌柜嘿嘿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
“贝勒爷，善缘也得有本钱结啊。三十五块，不成您就请便，别处转转。”
他作势要将锦盒推回来。
傅梓恒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带着当铺特有霉味的空气。
“……成，三十五就三十五。”
拿着那叠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银元走出当铺大门，寒风扑面而来，吹得傅梓恒一个激灵。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坎肩，将那点可怜的钱揣进内兜，仿佛怕被风刮走了似的。
曾经的显赫，如今的潦倒，像这估衣街两旁破败的招牌和偶尔驶过的西洋汽车一样，构成一幅光怪陆离的图景，而他就挣扎在这图景的缝隙里。
他没有直接回家，那个冰冷空旷、只剩几个老仆守着的大宅院，只会让他更觉凄惶。
他拐进了法租界，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家挂着“苏氏报馆”牌子的门脸前。
报馆里暖和一些，油墨味混合着淡淡的茶香。
苏婉清正伏在案上写稿，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见到是傅梓恒，明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随即换上温和的笑容。
“梓恒兄，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她穿着一身浅蓝布的女学生装，剪了齐耳的短发，显得干练又清新，与傅梓恒身上的暮气形成鲜明对比。
傅梓恒勉强笑了笑，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
“路过，进来暖和暖和。”
他瞥见苏婉清桌上摊开的稿纸，写的是关于抵制洋货的评论，
“又在写这些惹麻烦的文章？”
苏婉清给他倒了杯热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