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教坊司的夜,静得能听见风穿过檐角风铃的轻响。云灼躺在冰冷的床榻上,辗转难眠。左眼深处,傀线残留的灼痛隐隐作祟,白日里谢无咎那抹绯红官袍和缠绕手腕的金丝,如同鬼魅般在黑暗中盘旋。他最后那句“你逃不掉”带着血腥气的低语,仍在耳畔萦绕。

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死寂,从隔壁云岫岫的房间传来!

云灼触电般弹坐而起,心脏狂跳。是姐姐!她甚至来不及披衣,赤足冲向隔壁。

房门虚掩着,浓烈的血腥气混合着一种奇异的甜腥扑面而来。屋内,烛火昏暗摇曳,映照着地狱般的景象。

云岫岫蜷缩在地,身体像离水的鱼般剧烈痉挛。她的墨色劲装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痛苦的轮廓。最骇人的是她裸露的脖颈,原本只盘踞在锁骨处的那道胭脂色纹路,此刻如同活过来的毒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暗红的脉络在苍白的皮肤下虬结、蠕动,爬过下颌,直逼耳后,仿佛要吞噬她整张脸孔。

“姐姐!”云灼扑过去,试图按住她疯狂抽搐的身体。

云岫岫猛地抬头,眼中已无半分清明,只有被剧痛折磨的疯狂与恐惧。她看到云灼,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像是看到了更深的绝望,嘶哑地哭喊:“妹妹……杀了我……求求你……好痛……”

她的指甲深深抠进自己的手臂,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可那蔓延的胭脂纹路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因新鲜血液的刺激,色泽愈发妖艳,纹路边缘甚至开始渗出细密的血珠!

“小翠!冰鉴!朱砂!”云灼朝着门外嘶喊,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她知道寻常手段根本压制不住这爆发的蛊王,心沉到了谷底。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的气息悄然弥漫。谢无咎不知何时已斜倚在门框边,绯红的官袍在昏暗光影下如同一滩凝固的血。他的脸色比平日更苍白几分,金丝缠发下的双眸深不见底,静静注视着地上痛苦翻滚的云岫岫,嘴角却勾起一丝令人心寒的弧度。

“云灼,”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餍足的低哑,像是欣赏着一件即将完成的艺术品,“胭脂蛊最美的时刻,便是它苏醒之时。你看,这纹路……多像盛放的曼陀罗。”

“谢无咎!”云灼猛地转头,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你对她做了什么?!”

谢无咎缓步走近,每一步都踏得从容不迫,靴底踩过云岫岫因挣扎而散落的发丝。“我?”他轻笑,俯视着脚下濒临崩溃的女子,“我只是……唤醒了沉睡的王。云灼,你可知道,要压制这苏醒的蛊王,唯有以血饲蛊?”

“血饲蛊?”云灼的心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攫住她。

“我的血,能暂时压制蛊毒。”谢无咎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他缓缓抬起右手,修长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匕首——那匕首通体漆黑,只在吞口处嵌着一枚血红的宝石,在烛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更让云灼瞳孔骤缩的是,匕首的刀柄上,清晰地刻着两个小篆——“云灼”。

正是她当年在教坊司登台时,用来划破箜篌弦、留下暗号的那柄匕首!它怎么会在谢无咎手里?

“但要记住,”谢无咎的指尖轻轻抚过冰冷的刀刃,动作带着一种病态的怜惜,“这只是权宜之计。下次,我不会再手下留情。”话音未落,他手腕猛地一翻,冰冷的刀锋瞬间划破了自己左腕内侧!

鲜血,并非寻常的猩红,而是一种近乎暗褐的颜色,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铁锈与某种清苦药草的气息(像是三七、血竭的混合),瞬间涌出。

“别浪费时间了。”谢无咎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冰冷,将染血的匕首递到云灼面前。

云灼看着那不断滴落的暗褐色血液,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知道这是唯一能救姐姐的希望,哪怕这希望来自魔鬼。她颤抖着接过匕首,那刻着自己名字的刀柄仿佛烙铁般烫手。

“云灼……别……”地上的云岫岫发出破碎的呻吟,眼神涣散。

云灼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呕吐的冲动。她将匕首锋刃贴近唇边,一股浓郁的铁锈味混杂着那股奇异的清苦药草气息直冲鼻腔。她张开嘴,任由那温热的、带着谢无咎体温的血液流入口中。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口腔炸开!铁锈的腥甜占据味蕾,紧随其后的,却是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气!那寒气仿佛有生命般,顺着喉咙急遽下坠,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唔!”云灼闷哼一声,身体如坠冰窟,牙齿都在打颤。然而,就在这股寒流肆虐的同时,她左眼深处那因傀线暴走而持续的、几乎要将头颅撕裂的灼痛感,竟奇迹般地……缓和了一丝!

这细微的变化让她心神剧震!

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她眼角余光瞥见自己刚才因挣扎而被金丝勒出的手腕——那几道暗红色的胭脂蛊纹路,在接触到谢无咎血液的冰冷气息后,边缘处那妖异的色泽……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明显地淡化了一线!如同被清水晕开的朱砂,留下了一道短暂而清晰的浅痕!

他的血……真的能缓解蛊毒?那句“你终究是我的药”……难道……

就在云灼心神巨震,被这荒谬而惊悚的发现冲击得几乎失神的瞬间,谢无咎突然出手!他一把抓住云岫岫的头发,迫使她痛苦地仰起头,露出爬满胭脂纹路的脖颈。同时,他夺过云灼手中的匕首,刀尖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刺入云岫岫颈侧那最粗壮、颜色最深的一道纹路中心!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令人牙酸。

“啊——!!!”云岫岫发出一声非人的凄厉惨嚎,身体弓起如虾米。

暗红的血液顺着匕首的纹理疯狂涌出,瞬间染红了云岫岫的颈项和衣襟。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当谢无咎那暗褐色的、带着寒气的血液与云岫岫颈中涌出的、滚烫的胭脂蛊毒血交融的刹那——

嘶——!

仿佛冷水浇上烧红的烙铁,一股混合着甜腥与焦糊味的白烟从伤口处腾起!

那疯狂蔓延的胭脂纹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遏制,瞬间停止了扩张!其色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萎缩!最靠近伤口的纹路,甚至开始缓缓退去,露出底下苍白的肌肤!

“看到了吗?”谢无咎的声音带着一丝扭曲的满足,他拔出匕首,任由云岫岫如同破布娃娃般软倒在地,只剩下微弱痛苦的喘息。“我的血,就是你们的解药。”他看着匕首上混合的血液,伸出舌尖,极其缓慢地舔去刀尖上属于云岫岫的一滴血珠,眼神幽暗不明。

云灼跌坐在地,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面上,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激灵。她看着昏迷不醒、但颈间纹路确实停止蔓延的姐姐,又看向自己手腕上那短暂褪色后又缓缓重新凝聚、却比之前淡了些许的胭脂纹路,最后,目光落在谢无咎那还在缓缓渗血的腕间伤口上。

小翠终于跌跌撞撞地捧着冰鉴和朱砂冲进来,却被眼前的血腥景象惊得呆立当场。

谢无咎却不再看她们。他随意地撕下一块绯红官袍的内衬,潦草地裹住手腕的伤口。暗红的血渍迅速在那昂贵的丝绸上晕开。他转身,绯红的衣摆扫过地上狼藉的血迹和冰冷的匕首(那刻着“云灼”的匕首被孤零零地遗弃在血泊中),身影没入门外的黑暗里,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在弥漫着血腥、甜腥和那若有若无的清苦药草气息的房间里回荡:

“云灼,记住这血的滋味。这味道,会让我们永远纠缠在一起。”

夜风穿过洞开的房门,吹得烛火明灭不定。云灼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目光失焦地望着门口那片吞噬了谢无咎身影的黑暗。手腕上胭脂纹的短暂褪色和左眼灼痛的微妙缓解,如同魔鬼的低语,在她心中种下了一个冰冷的、带着血腥甜味的疑问:这纠缠,到底是救赎的开端,还是更深地狱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