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欢的失眠症只有听着陈暖的钢琴声才能缓解。
于是他每晚准时出现在她琴房窗外,假装偶遇。
直到某天发现,陈暖早就写好了一首《失眠症候群》的乐谱,
第一页写着:“献给总在窗外偷听的第12个音符先生。”
而今天,琴房黑板上多了一行字:
“第12个音符先生,要不要进来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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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得像一砚化不开的浓墨,连最后一点挣扎的星子也被云絮吞没。郝欢把自己摊平在公寓的床上,眼睛瞪着天花板,尽管那里什么也看不见。寂静是有重量的,压得他胸腔发闷,耳朵里只有自己血液奔流的、空洞的呜咽声。又一个失眠夜,像过去无数个一样,时间被拉长、揉碎,每一秒都带着锯齿,缓慢地切割着他的神经。安眠药留下的只有第二天昏沉沉的钝痛,他早已弃用。各种助眠音效,从雨声到海浪,在他听来都只是机械重复的噪音,徒增烦躁。
就在那股熟悉的、几乎要将他拽入深渊的焦躁即将攀升至顶点时,一缕琴音,像一根纤细却无比坚韧的丝线,穿透紧闭的窗,悠悠荡了进来。
是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Op.9, No.2。
郝欢几乎是本能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颈线条微微松弛下来。那琴声并不特别激昂,甚至有些生涩,在某些需要极弱控制的快速经过句上会显出一点点迟疑,但它干净、温暖,每个音符都像是被夜晚浸润过,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它不试图驱散黑暗,而是温柔地包裹住它,也包裹住黑暗中这个辗转难眠的人。
这琴声来自对面那栋旧公寓楼唯一亮着的窗。窗后是一间小小的琴房,透过未拉严的窗帘,能隐约看见一个纤瘦的、专注于黑白键上的侧影。那就是陈暖。郝欢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他只是在一次被失眠逼到几乎崩溃、不得不开窗透气时,偶然捕获了这救赎般的声音。从此,每个深夜这琴声都会准时响起,如同约定。
他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道更宽的缝隙。春夜的微凉空气涌入,夹杂着钢琴声,愈发清晰。他看见陈暖坐在琴凳上,脊背挺直,手指在琴键上起伏。他住的这栋新公寓楼与她所在的旧楼隔着一条不算宽的巷子,直线距离很近,近到他能看清她偶尔因弹错一个音而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有弹到投入时,随着旋律轻轻晃动的马尾辫尖。
一开始,他只是个躲在黑暗里的“偷听者”,心怀感激,又带点不敢惊扰的怯意。但人的贪念总是这样,得寸进尺。仅仅被动地聆听渐渐变得不够,他渴望更近一点,哪怕只是物理距离上的靠近。于是,“偶遇”的计划诞生了。他精确计算了她每晚结束练习的时间,通常是十一点半左右。然后,他会提前五分钟下楼,绕到旧公寓的门口,在她抱着琴谱走出来时,恰好从巷口“经过”。
第一次“偶遇”时,他心跳如擂鼓,差点同手同脚。她只是抱着厚厚的琴谱,低着头匆匆走过,甚至没注意到这个深夜路过的陌生男人。但他却像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那一晚,在琴声余韵和这点微不足道的“靠近”共同作用下,他难得地睡了四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