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生活像一幅徐徐展开的新画卷,陌生又充满新奇。我和夏柠之间那点因分班和“新朋友”而生的小小芥蒂,在她那晚笨拙又真诚的“哄劝”下,像被风吹散的柳絮,早已无影无踪。我们恢复了“很重要的好朋友”的相处模式——课间在走廊碰头分享趣事,午休时偶尔一起吃饭(有时和赵晓雯她们,有时只有我们俩),放学后也常常同路回家。日子在课业、社团活动和少年人特有的烦恼与欢笑中平稳滑行。
然而,青春的荷尔蒙如同春日里悄然萌发的藤蔓,不知不觉间便爬满了校园的角落。高中,似乎天然就是“恋爱”这个词汇开始频繁出现的阶段。
先是赵晓雯。那个性格开朗、笑容灿烂的高马尾女生,在某个午休时,脸颊绯红地拉着夏柠躲到教室角落,叽叽咕咕了好一阵,出来时眼神亮得惊人,嘴角是压也压不下去的甜蜜弧度。很快,她和隔壁班一个篮球队的男生就成双入对地出现在食堂和小卖部,两人共用一个耳机听歌,男生自然地帮她拎书包,眼神交汇时仿佛能拉出丝来。
接着是坐在我前面的李想。这家伙平时闷声不响,做题飞快,没想到某天晚自习下课,竟然红着脸,在楼梯拐角处拦住了一个文科班的女生,结结巴巴地表白。虽然被婉拒了,但那份笨拙又勇敢的“壮举”,成了班里好几天的话题。
再后来,连我们12班那个戴着厚厚眼镜、整天埋头刷题的学霸张宇,课桌里也开始出现包装精致的巧克力和带着淡淡香气的信笺……
空气里仿佛都飘散着一种名为“恋爱”的、甜蜜又躁动的粉红泡泡。看着身边的朋友或同学一个个似乎都踏入了那个神秘的领域,课间谈论的话题也从习题和漫画,渐渐多了些关于“他今天多看了我一眼”、“她那条新裙子真好看”的窃窃私语。
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感觉开始在我心里滋生。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颗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圈名为“好奇”、“不解”、甚至……“攀比”的涟漪。
课间,我趴在栏杆上,看着楼下操场上训练的运动队,忍不住对旁边同样在放风的夏柠嘟囔,“你说,谈恋爱……到底是什么感觉?”
夏柠正咬着吸管喝牛奶,闻言转过头,大眼睛眨了眨,带着点看外星人似的惊讶:“干嘛?你也想谈恋爱了?”她语气促狭。
“谁、谁想了!”我像被踩了尾巴,立刻否认,脸上有点热,“我就是……就是看他们一个个的,好像都挺……嗯,挺忙的?”我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噗,”夏柠笑出声,牛奶差点呛到,“忙?忙着传纸条?忙着在食堂互相夹菜?还是忙着在放学路上多绕一圈?”她掰着手指数着,语气带着点旁观者的清醒和小小的揶揄,“感觉……挺麻烦的,也挺花时间的。”
“那赵晓雯呢?我看她挺开心的。”我忍不住说。
“晓雯啊?”夏柠歪着头想了想,“她是挺开心的,整天傻乐。不过,”她话锋一转,带着点过来人的笃定,“前两天还因为那个男生打篮球没及时回她消息,跟我哭唧唧了半小时呢!你说麻烦不麻烦?”
她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挺麻烦的。但我心里那点“别人有,我也想知道”的蠢蠢欲动,并没有完全平息。
几天后,一个更直观的“刺激”出现了。
放学时,我和夏柠刚走到教学楼门口,一个穿着干净白衬衫、气质温润的男生迎面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个浅蓝色的信封,目光越过我,直接落在了夏柠身上,脸上带着温和又略显紧张的笑容。
“夏柠同学?”他声音清朗。
“啊?是我。”夏柠愣了一下。
“这个……请你收下。”男生把信封递了过来,动作有些拘谨但很坚定,“我是高一(3)班的林远,希望能……认识你。”说完,不等夏柠反应,把信封塞到她手里,转身快步走开了,耳根似乎有些泛红。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我站在旁边,像个彻头彻尾的背景板。看着夏柠手里那个浅蓝色的信封,看着她脸上短暂的错愕,再看看那个男生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混合着一种更强烈的、名为“攀比”的冲动,“噌”地一下又冒了出来,比上次吃赵晓雯的醋来得更汹涌、更直接。
夏柠拿着信封,表情有点懵,又有点哭笑不得:“这……什么情况?”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个信封,感觉它像块烙铁,烫得我眼睛疼。
“喂,你怎么了?”夏柠察觉到我的沉默,用手肘碰了碰我,“脸拉得老长。”
“没什么。”我闷闷地说,加快脚步往前走。
“喂!陆南风!等等我!”夏柠追上来,和我并肩走着,一边走一边好奇地拆开了信封,“让我看看写了啥……哦,就是一些……嗯……挺文艺的话?约我周末去图书馆讨论文学社的事情?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她絮絮叨叨地念着信里的内容,语气带着点新奇和调侃,完全没有被表白的羞涩或喜悦,倒像是在评价一件有趣的小事。但这并没有让我心里好受多少。那个男生干净清爽的样子,温和有礼的态度,还有他敢于直接递信的勇气……都像一根根小刺,扎得我不舒服。我想起来初一时夏柠说相信我长大之后会好看的,而现在自己虽然大概长开了,但是距离惊艳的程度还是有点差距,需要更多时间的沉淀。
走到分岔路口,该各自回家了。夏柠把信随意地塞回书包侧袋,抬头看我,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落进了两颗小星星,带着一种恶作剧般的狡黠和兴奋。
“喂,陆南风!”她一把拉住我的胳膊,阻止我往另一边走。
“干嘛?”我没什么好气。
“看你这一副别人欠你钱的样子,”她笑嘻嘻地凑近,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诱惑,“是不是……看到别人都谈恋爱,有点眼馋?有点……攀比心作祟?”
被说中心事,我脸上更挂不住了,梗着脖子否认:“胡说八道!我才没有!”
“啧啧啧,嘴硬!”她伸出食指,在我面前晃了晃,笑容越发灿烂,“这样吧!看在我们是‘最好的朋友’的份上,我有个主意!”
她顿了顿,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没什么人注意,才踮起脚尖,凑到我耳边,用气声说道:
“那咱们也假扮一周试试怎么样?”
“什么?!”我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猛地转头看她。她的脸离得很近,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带着牛奶的甜香。心跳瞬间漏跳了好几拍。
“假扮情侣啊!”她退后一步,依旧笑着,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坦荡,“就一周!体验一下!满足一下你的‘攀比心’!省得你整天看着别人谈恋爱一副酸溜溜的样子!”
“你……你开什么玩笑!”我感觉脸上的热度瞬间飙升,几乎要烧起来,“这……这多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夏柠叉着腰,理直气壮,“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诶!好朋友之间帮个小忙,假扮一下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再说了,”她狡黠地眨眨眼,“就一周!纯属娱乐!体验生活!你现在又没喜欢谁,我也没喜欢谁,多合适!就当……玩个角色扮演游戏嘛!”
她的话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最好的朋友……帮个小忙……角色扮演游戏……这些词组合在一起,似乎真的让这个荒谬的提议变得……有那么一点点“合理”?
“可是……”我还在挣扎,理智告诉我这很荒唐,但心底深处那点隐秘的、被“攀比”和“好奇”撩拨起的火苗,却在她的怂恿下悄悄燃烧起来。
“别可是了!”夏柠一锤定音,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的表情,“从明天开始!为期一周!记住哦,只是假扮!我们现在还不是那种关系!”她特意加重了“现在还不是”几个字,语气轻松自然,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现在还不是?”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抓住了她话里的这个字眼,心尖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带着一丝微麻的痒意,“你说‘还’是什么意思?”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住了,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探究的紧张。
夏柠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路灯的光线清晰地照见她白皙的脸颊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飞起两抹红霞,一直蔓延到耳根。她那双总是灵动狡黠的大眼睛,此刻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像受惊的小鹿。她猛地别开脸,不再看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急促和羞恼:
“什、什么‘还’?!你听错了!我说的是‘不是’!我们现在不是这种关系!讨厌!你耳朵怎么长的!”她语速飞快,说完,像是怕我再追问,也像是掩饰自己此刻的失态,用力推了我一把,“就这么定了!明天开始!记得入戏!走了!”然后,不等我反应,她就像只受惊的兔子,转身飞快地跑开了,浅绿色的裙摆消失在街角的夜色里,只留下那个带着强烈否定意味的“讨厌”二字,在晚风中打着旋儿。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街角。晚风带着凉意吹在滚烫的脸上,却吹不散心湖里那圈被那个“还”字搅起的、巨大而混乱的涟漪。
“还”……是什么意思?
她说“听错了”……是真的听错了吗?
那瞬间飞起的红晕和慌乱的眼神……又是因为什么?
“假扮情侣”……一周……
“最好的朋友”……
无数个问号和那个带着少女特有羞恼的“讨厌”,在脑海中盘旋、碰撞。路灯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印在寂静的街道上。刚才还觉得荒谬的提议,此刻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波澜,远比他想象的要汹涌、要复杂。
风穿过树梢,沙沙作响。
假扮的游戏尚未开始,一句脱口而出的“还”,却已提前掀开了少年心事的帷幕一角。
到底要不要答应陪她演这场戏呢?我仍然在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