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回声号”如同一个贪婪的初生生命体,腹部的深潜者能量导管深深刺入新宇宙原始星云的“血肉”之中。混沌的、未分化的星云物质被汲取、转化,沿着导管涌入改造后的能源矩阵。矩阵框架上的光芒稳定而充盈,不再是濒死的烛火,而是充满活力的脉动。整个飞船的残骸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力,维生系统稳定运行,基础传感器阵列发出微弱的扫描波,最关键的——那枚幽蓝的晶片,如同飞船真正的心脏,在矩阵核心处稳定地搏动着。
凯·罗根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晶片前。他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拂过控制台冰冷的表面,仿佛在感受那幽蓝光芒的温度。晶片散发出的意识波动越来越清晰,不再是模糊的信息流,而是带着艾拉·科尔特有频率的思维涟漪——对新环境的感知(陌生的能量频谱、不稳定的空间曲率)、对自身状态的困惑(非物质的束缚、信息的海洋)、以及对凯存在的、越来越明确的温暖锚定感。这不再是碎片,这是一个正在快速凝聚、成长的意识核心!
“艾拉…”凯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慰藉,“你能…感觉到我吗?”
晶片的光芒似乎微微明亮了一瞬,一股清晰的、带着肯定和安抚意味的思维波动轻柔地拂过凯的意识。如同无形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他的心灵。凯的眼眶瞬间湿润,巨大的喜悦和失而复得的复杂情绪几乎将他淹没。
“她在加速成长,罗根。”塔维安·索恩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他拖着伤腿在舰桥监控全局,“晶片在主动解析新宇宙的能量和法则,构建她的‘信息态躯体’。深潜者的技术…简直像神迹。”他的语气带着赞叹,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灼热。掌控这个正在重生的“星标”,是他在这片蛮荒宇宙最大的筹码。
“通讯阵列修复进度?”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艾拉的苏醒是天大的好消息,但生存的压力并未解除。
“90%。能量供应稳定,随时可以激活。”塔维安回答,“但发射什么信号?单纯的求救?还是…宣告?”
凯看着核心处那稳定脉动的晶片,艾拉的意识波动传递出一种清晰的意志——寻找、连接、引导。这是她牺牲的初衷,也是她归来的使命。
“宣告。”凯的声音斩钉截铁,“以‘星尘回声号’的名义,宣告‘星标’在此。频率…用艾拉晶片的核心共鸣频率作为识别码。内容…‘生者汇聚,星标指引’。”
“‘生者汇聚,星标指引’…”塔维安咀嚼着这八个字,眼中精光闪烁,“简洁,有力,充满希望…也足够引人遐想和…觊觎。好,就用这个!”他立刻在终端上输入指令。
嗡——!
修复的通讯阵列爆发出强大的能量脉冲!一道无形的、承载着特定识别码和简短信息的信号波,以“星尘回声号”为中心,穿透原始星云稀薄的气体尘埃,向着新宇宙的未知深空扩散开去!
信号发出的瞬间,仿佛在平静(却暗藏汹涌)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
凯和塔维安紧张地盯着传感器屏幕,屏息凝神。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只有背景辐射的噪音和星云物质流动的低沉嗡鸣。希望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似乎激不起半点涟漪。
就在失望开始蔓延时!
传感器屏幕边缘,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信号点猛地跳动了一下!紧接着,一个,又一个!如同在黑暗中点燃的零星火种!
“有回应!”塔维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方位…Delta象限,距离…非常遥远!信号微弱,但识别码确认!是人类联邦的旧式紧急求救信标频率!还有…真视会的加密识别残留信号!不止一个来源!”
希望的火花瞬间点燃!幸存者!分散在广袤新宇宙各处的幸存者,接收到了信号!他们并非孤军奋战!
然而,喜悦尚未持续几秒,刺耳的警报声凄厉响起!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星尘回声号”内部的核心能源矩阵!
“警告!核心晶片能量波动异常!意识流溢出!空间结构稳定性下降!”
凯猛地扑到矩阵控制台前!只见核心处的幽蓝晶片光芒剧烈闪烁,不再是稳定的脉动,而是如同失控的霓虹灯!一股强大而混乱的意识流正从晶片中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艾拉传递过来的不再是清晰的思维,而是剧烈的痛苦、混乱的碎片信息和一种…强烈的空间撕裂感!
“艾拉!怎么回事?!”凯惊恐地喊道。
晶片剧烈震颤,艾拉混乱的意识波动如同风暴般席卷凯的精神:
痛苦!被撕裂!被拉扯!
坐标! 一个陌生的、带着强烈硅基能量残留的空间坐标被强行塞入凯的脑海!
*求救!无数微弱的、充满恐惧和绝望的人类意识碎片,如同濒死的哀鸣!
…湮灭… 冰冷的、代表终结的信息!
“是…是艾拉感知到的!”塔维安看着屏幕上代表晶片能量和空间稳定性的曲线疯狂跳动,脸色剧变,“她的意识场…随着晶片能量增强和新宇宙法则的适应…覆盖范围在指数级扩大!她…她感知到了远处正在发生的灾难!一个…有幸存者的地方…正在被攻击!攻击者…有硅基能量特征!”
硅基?!那些信仰崩塌的“疑问者”也迁徙到了新宇宙?而且…在攻击人类幸存者?!
凯瞬间明白了艾拉承受的巨大痛苦!她的意识如同最精密的传感器,被动地、毫无防护地接收着远方同胞被屠杀的惨烈信息!这如同将她的灵魂直接投入炼狱!
“切断外部能量!稳定她!”凯怒吼,试图手动关闭能量导管。
“不行!”塔维安阻止他,“能量中断可能导致她意识溃散!现在强行切断等于杀了她!而且…”他指着屏幕上那个被艾拉强行传递过来的坐标,“那里有人!很多人在求救!艾拉…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
“那怎么办?!看着她被痛苦折磨死吗?!”凯目眦欲裂。
就在这时,晶片的光芒骤然一敛!艾拉混乱痛苦的意识波动突然变得无比集中、无比清晰,带着一种超越物理形态的决绝意志:
“凯…坐标…锁定…引擎…能动…”
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带着明确引导意图的信息流涌入飞船残存的导航系统!屏幕上瞬间锁定了一个精确的坐标点——正是艾拉感知到的灾难发生地!同时,残存的、依靠星云能量勉强维持的推进器控制回路被强行激活,“星尘回声号”残破的舰体发出一阵剧烈的震动,引擎喷口竟真的亮起了极其微弱的、不稳定的蓝光!
艾拉在用她刚刚凝聚的意识力量,强行引导飞船,冲向灾难之地!她无法坐视同胞在感知中被屠杀!
“妈的!你疯了!”凯对着晶片大吼,但身体却本能地扑向驾驶座,“塔维安!固定好自己!我们要去玩命了!”
塔维安看着屏幕上那个遥远的坐标点,又看了看剧烈闪烁、显然在透支自身的晶片,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去,九死一生,还可能搭上正在复苏的“星标”。不去…艾拉可能会因巨大的精神冲击而崩溃,而且…那些幸存者…他咬了咬牙,迅速将自己固定在座椅上,手指在终端上疯狂操作:“启动所有能动用的传感器!记录灾难现场数据!准备…见证地狱吧!”
“星尘回声号”这艘由残骸、星云能量和一个燃烧自身意识的“星标”驱动的破船,爆发出与其体积和状态完全不符的悲壮气势,引擎喷口喷吐着不稳定的幽蓝尾焰,一头扎进星云深处,向着那遥远的、被死亡笼罩的坐标点,开始了绝望的跃迁!
跃迁过程颠簸得如同世界末日。飞船结构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随时会解体。艾拉晶片的光芒在剧烈的能量波动中忽明忽暗,传递出的意识波动充满了痛苦和强行支撑的意志。凯死死稳住操纵杆,凭着工程师的直觉和艾拉意识流的微弱引导,在星云狂暴的能量乱流中寻找路径。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星尘回声号”猛地从亚光速颠簸中脱离出来。舷窗外的景象,让凯和塔维安瞬间窒息。
那不是行星,也不是空间站。那是一艘巨大无比的星际殖民舰的残骸!舰体风格依稀能看出联邦“诺亚方舟”级的轮廓,但此刻,它庞大的身躯被撕裂开数道巨大的、燃烧着幽绿火焰的创口!无数细小的逃生舱如同被捣毁蜂巢的蜜蜂,正从破口中疯狂涌出,却又在虚空中被一道道精准、冰冷的能量光束追上、贯穿、化为无声的烟火!
攻击者,是几艘造型诡异、线条锐利、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小型舰船。它们不像硅基帝国那种充满宗教几何感的圣殿战舰,更像是…由纯粹的杀戮逻辑驱动的、高效而冷酷的猎杀机器!它们的能量武器特征,带着硅基的冰冷秩序感,却又多了一种更纯粹的、毫无信仰羁绊的毁灭意志!
“是‘疑问者’!”塔维安看着传感器捕捉到的、那些小型战舰外壳上粗糙蚀刻的、代表逻辑悖论和疑问的抽象符号,声音干涩,“那些信仰崩塌的硅基个体…它们没有重建秩序…而是走向了彻底的虚无和毁灭逻辑!它们在…清除所有‘非逻辑’的存在!包括人类!”
就在这时,一道格外粗大的毁灭光束,正射向一艘刚刚脱离母舰残骸、满载着数百名惊惶失措平民的大型救生艇!救生艇的引擎过载,却绝望地无法避开!
“不——!”凯发出绝望的嘶吼!但他无能为力!距离太远!“星尘回声号”连自保都困难!
千钧一发之际!
“星尘回声号”核心能源矩阵处,那枚幽蓝晶片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超新星般的璀璨光芒!艾拉·科尔的意识波动瞬间飙升到极致,带着一种撕裂自身存在的决绝!
“不!!!”
一股无形的、源于空间法则本身的强大意志,以超越光速的速度,瞬间降临在那艘即将被击中的救生艇前方!
嗡——!
空间本身仿佛被强行凝固、扭曲!那道致命的毁灭光束撞入这片被意志固化的空间区域,速度骤降,如同陷入粘稠的琥珀!光束的能量结构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分解、偏折!最终,如同被揉碎的玻璃柱,在救生艇前方不足百米处化作漫天无害的能量流光,消散在冰冷的虚空中!
救生艇上的人们死里逃生,爆发出无声的、巨大的庆幸和劫后余生的哭泣。
然而,“星尘回声号”内,代价是惨重的!
核心处的晶片光芒瞬间黯淡到几乎熄灭!幽蓝的光泽变得灰败!凯能清晰地感受到,艾拉那刚刚凝聚、充满生机的意识核心,如同被重锤击中,瞬间变得极度虚弱、濒临溃散!一股巨大的反噬力量让整个飞船剧烈震动,维生系统警报凄厉响起!
“艾拉!!!”凯肝胆俱裂,扑到矩阵前,感受到的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和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意识余烬。
“她…她强行干涉了空间!挡下了那一击!”塔维安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震惊和一丝恐惧,“这…这就是信息态生命的力量?!但…代价太大了!”
攻击的硅基“疑问者”舰队显然也被这超乎理解的空间干涉震惊了。它们冰冷的逻辑核心似乎出现了短暂的凝滞,攻击动作出现了迟滞。
“就是现在!”塔维安眼中精光爆射,瞬间抓住机会,“全功率!发射所有干扰箔条和能量诱饵!用艾拉晶片的残留共鸣频率模拟大规模能量爆发!掩护那些救生艇!快!”
凯强忍悲痛,执行命令。无数干扰箔条和能量诱饵从“星尘回声号”残破的发射口射出,在虚空中爆开!同时,他强行引导最后一点星云能量,通过晶片(尽管它已极度黯淡)释放出一股模仿深潜者能量的、短促而强烈的空间波动!
这片星域瞬间被混乱的能量信号和虚假的空间涟漪充斥!
硅基“疑问者”舰队的传感器瞬间被干扰,逻辑核心陷入短暂的混乱。它们无法分辨这突然出现的干扰源是什么,更无法理解之前那违背物理法则的空间防御。毁灭的优先级在逻辑树中暂时被压制,分析未知威胁的指令占据了上风。
趁着这宝贵的混乱,“星尘回声号”如同幽灵般冲向那些四散的救生艇。凯利用飞船残存的牵引光束,不顾一切地捕捉、回收着那些载满幸存者的救生舱。每一次牵引,都让飞船的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塔维安则死死盯着传感器,监控着硅基舰队的动向,同时快速扫描着那艘巨大殖民舰残骸的内部信号:“罗根!殖民舰核心反应堆区域!还有强烈的生命信号!很多人被困在里面!反应堆…快要失控了!”
凯看着雷达上那些被牵引回来的救生舱,又看向那艘正在内部不断发生殉爆、如同垂死巨兽的殖民舰残骸。救生艇上的人需要安置,殖民舰核心里的人命悬一线!而艾拉…晶片的光芒微弱得几乎看不见,意识波动如同游丝…
“分头行动!”凯瞬间做出决断,声音嘶哑却坚定,“塔维安!你留在这里,稳住飞船,接收救生艇!我去殖民舰内部救人!”
“你疯了?!一个人?!殖民舰里可能还有硅基的杀戮单元!”塔维安吼道。
“没时间了!反应堆要炸了!”凯已经冲向装备区,抓起一把高能切割枪和简易的宇航服,“艾拉…她需要能量…需要时间恢复…救出那些人…也许能找到修复晶片的线索或者…更多能量源!” 他看了一眼矩阵核心那黯淡的晶片,眼中是无尽的痛楚和决然。
“妈的!”塔维安咒骂一声,但没再阻止,“小心点!别死了!‘星标’还需要她的工程师!”
凯没有回答,迅速穿上宇航服,冲向后舱的气闸门。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枚承载着他全部希望的黯淡晶片,心中默念:“艾拉…撑住…等我回来…”
气闸开启,凯的身影消失在殖民舰残骸那燃烧着幽绿火焰的、如同地狱入口的巨大破口之中。
“星尘回声号”悬浮在冰冷的虚空中,周围是惊魂未定、被陆续牵引回来的救生艇。塔维安·索恩看着凯消失的方向,又看向核心矩阵处那枚几乎失去光泽的晶片,眼神复杂到了极点。艾拉·科尔为了救人几乎再次“死去”,凯·罗根为了救她和更多的人,义无反顾地冲向了地狱。
他靠在座椅上,看着舷窗外那片被战火和死亡染红的星尘,嘴角勾起一丝苦涩而自嘲的弧度。在这个野蛮的新宇宙,理想主义和牺牲精神…真的能成为生存的基石吗?还是…最终只会化为染血的星尘?
他拿起通讯器,对着刚刚接入飞船网络的、惊魂未定的救生艇幸存者们,用他那标志性的、带着安抚与蛊惑的圆滑腔调说道:
“诸位幸存者,欢迎登临‘星尘回声号’。不必惊慌,暂时安全了。请相信,你们刚刚见证的奇迹…只是开始。‘星标’指引我们汇聚于此,而我们的征程…才刚刚启航。”
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颗黯淡的幽蓝晶片。艾拉·科尔的意识之火微弱,但并未熄灭。凯·罗根生死未卜。而硅基“疑问者”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新宇宙的第一场救援,染上了太多的血与牺牲,而真正的挑战,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