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星尘回声号”的舰桥如同风暴的中心,压抑而紧张。塔维安·索恩坐在临时舰长席上,破碎的镜片后,一双眼睛如同高速扫描的传感器,在数个监控屏幕间飞速切换:

屏幕一:代表凯生命信号的标记在殖民舰“新地平线号”核心区域微弱闪烁,旁边是代表敢死队“破晓”小组的几个绿色光点,正沿着那条危险的“Omega-7”废弃维护通道艰难推进。辐射读数不断攀升,结构应力警报如同催命符般闪烁。

屏幕二:核心能源矩阵监控。那枚幽蓝晶片的光芒几乎完全熄灭,只剩下最微弱的、时断时续的灰蓝色脉动。艾拉·科尔的意识波动沉寂如深潭,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塔维安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粘稠的恐惧缠绕着自己——失去艾拉,他将失去一切。

屏幕三:外部深空扫描。暂时没有硅基“疑问者”主力舰队的踪迹,但传感器捕捉到数股微弱的、如同幽灵般的信号在残骸外围游弋,显然是对方的侦察或潜伏单位,如同等待腐肉的鬣狗。

屏幕四:机库监控。近千名幸存者在临时小组长的组织下,维持着脆弱的秩序。医生在简陋的医疗点处理伤员,工程师在检查救生艇。孩子们蜷缩在母亲怀里,眼神空洞。艾拉·科尔的名字如同一道微弱的光,暂时驱散了最深的绝望,但恐惧和不安依旧弥漫在空气中。塔维安刚刚关于“星标”的演讲效果正在消退,需要新的“强心剂”。

“破晓小组报告!通道…比想象的更糟!多处塌方,辐射热浪…像走在熔炉里!发现硅基活动痕迹…是小型侦察蜘蛛!被我们干掉了两个!”敢死队临时队长,那个络腮胡工程师的声音在通讯频道中断续传来,背景是切割枪的嗡鸣和沉重的喘息。

“保持推进!凯就在你们前方!控制室里有两百多条命!”塔维安的声音冰冷而坚决,他必须给这些人注入钢铁般的意志,“‘星尘回声号’会提供一切可能的远程支援!记住!你们是‘破晓’!是孩子们的黎明!”

他立刻命令仅存的几台工程无人机,冒险飞向殖民舰残骸,在“破晓”小组前方扫描路径、标记塌方点和辐射陷阱,并将数据实时传输给敢死队。同时,他调动飞船残存的传感器阵列,功率全开,扫描殖民舰核心控制室区域,试图寻找能量乱流的薄弱点或备用通道。

就在这时,负责监控核心能源矩阵的临时船员突然惊呼:“塔维安先生!晶片!又有异常波动!”

塔维安猛地回头!只见监控屏幕上,代表晶片能量和意识稳定性的曲线再次剧烈波动!一股冰冷、混乱、带着强烈空间撕裂感的硅基意识碎片再次试图冲击矩阵!是潜伏在残骸中的其他杀戮单元!它们感知到了敢死队的行动,试图故技重施,再次污染艾拉脆弱的意识核心!

“不!”塔维安目眦欲裂!艾拉已经承受不起任何冲击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带着艾拉·科尔特有频率的意志波动,如同黑暗中倔强燃起的火星,猛地从晶片深处爆发出来!不再是痛苦的被动承受,而是主动的抗拒!

“滚…出去!”

一股无形的信息流屏障瞬间在晶片周围形成!那股入侵的硅基意识碎片如同撞上无形的墙壁,瞬间被弹开、湮灭!晶片的光芒在剧烈的闪烁后,非但没有熄灭,反而极其微弱地…明亮了一丝?仿佛在绝境中完成了一次微小的自我防御和净化!

塔维安和船员都惊呆了!艾拉!她在昏迷中依然在战斗!用她残存的本能意志保护着自己!

“艾拉…”塔维安心中涌起巨大的震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这女人…不,这个存在…她的坚韧超越了物理形态的束缚!

通讯器再次响起凯的声音,这一次带着狂喜和急切:“塔维安!我找到控制室的主能源线路了!能量乱流是冷却剂泄露引发的主管道电弧!给我…给我一个精确的切断点!我能强行关闭这条线路!但机会只有一次!错了…大家一起玩完!”

塔维安瞬间将注意力拉回救援!“AI!扫描‘新地平线号’核心区能源网络!结合凯的位置!找出那条主管道电弧的能量核心节点!快!”他对着飞船的辅助AI吼道。

“扫描中…结构损坏严重…模型重建…警告:数据缺失率47%…节点预测…坐标:X-114.7, Y+22.3, Z-89.1(殖民舰残骸参照系)…置信度:78.3%…”AI的合成音带着不确定性。

78.3%!这几乎是赌博!但凯没有时间等待更精确的数据了!控制室内的辐射读数已经飙升到致命水平!

“凯!坐标发给你了!置信度78.3%!赌不赌?!”塔维安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通讯那头沉默了一瞬,只有凯粗重的喘息。然后,他的声音传来,带着工程师面对难题时特有的、近乎冷酷的专注:“…收到。准备动手。”

塔维安立刻命令所有能动用的传感器和无人机,将扫描能量全部聚焦到凯所在的坐标区域,为他提供尽可能清晰的实时环境数据。“破晓”小组也接到了指令,不顾辐射危险,加速向凯的位置靠拢,准备在通道打开后第一时间冲进去救人!

殖民舰残骸内部,凯如同行走在炼狱。厚重的宇航服隔绝了部分辐射,但传感器刺耳的警报声和头盔内显示的飙升读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死亡的临近。他找到了那条如同狂暴电蛇般扭曲、喷射着致命等离子电弧的主管道。塔维安提供的坐标点就在前方一处被烧融的合金支架后面。

“就是那里…”凯深吸一口气,举起高能切割枪。汗水流进眼睛,视线模糊。78.3%的几率…错了,电弧失控,能量乱流会瞬间吞噬他、控制室里的所有人,甚至可能引发反应堆的提前殉爆!

他将切割枪功率推到极限,枪口亮起刺目的白光。他屏蔽了所有杂念,眼中只剩下那个坐标点和狂暴的电弧纹理。凭借无数次在危机边缘修复设备的经验,他捕捉到了电弧能量波动的一个极其短暂的、相对稳定的“低谷”!

就是现在!

滋啦——!!!

高能切割光束精准地射入坐标点!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狂暴的电弧如同被扼住七寸的巨蟒,发出一阵刺耳的、能量被强行截断的尖啸!缠绕在主管道上的幽蓝等离子乱流瞬间黯淡、消散!封锁核心控制室大门的能量屏障,也随之消失!

“通道…开了!”凯的声音带着巨大的疲惫和狂喜,几乎虚脱。

几乎在同一时刻,“破晓”小组的敢死队员们如同猛虎出闸,从凯身后打开的通道口冲了进去!切割枪破开扭曲的舱门,浓烟和刺鼻的辐射灼烧气味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如同地狱的景象:昏暗闪烁的应急灯光下,挤满了惊恐万状、脸色惨白、许多已经出现辐射病症状的孩子和伤员!绝望的哭泣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

“快!孩子和伤员优先!快撤!”临时队长嘶吼着,强壮的手臂抱起两个瑟瑟发抖的孩子就往外冲。医生和队员们迅速行动,搀扶、背负、或用简易担架抬起伤员,沿着刚刚打开的通道,向着“星尘回声号”的方向亡命撤离!

凯靠在灼热的舱壁上,剧烈地喘息,看着队员们如同救火的蚂蚁般将一个个生命带离炼狱。身体的疲惫和辐射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他成功了…暂时。

“凯!反应堆读数…还在飙升!不稳定!你们必须立刻全部撤离!快!”塔维安焦急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响起。

凯看向控制室深处,反应堆监控屏幕上那触目惊心的红色警报。他知道,这艘殖民舰的残骸,连同里面可能还存在的硅基潜伏者,即将迎来最后的毁灭。

“破晓小组!带所有人走!我断后!确保通道畅通!”凯强撑着站起来,举起切割枪,守在通道口,警惕地扫视着浓烟弥漫的控制室深处。

“队长!一起走!”络腮胡工程师背着一名伤员,回头吼道。

“执行命令!走!”凯的声音不容置疑。

敢死队员们不再犹豫,带着最后一批伤员和孩子,沿着“Omega-7”通道快速撤离。凯殿后,一边后退,一边用切割枪破坏通道结构,制造障碍,延缓可能出现的追击。

当他们最后几人刚刚冲出殖民舰残骸,进入连接“星尘回声号”的相对安全区域时。

轰隆隆隆——!!!

一道无法形容其颜色的、由失控聚变能量构成的光柱,猛地从殖民舰残骸的核心区域爆发!瞬间撕裂了厚重的装甲!巨大的舰体如同被内部引爆的炸弹,在无声的宇宙中猛烈膨胀、碎裂!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夹杂着炽热的金属碎片,如同死亡的浪潮,狠狠拍向“星尘回声号”和刚刚连接上的救生艇通道!

“星尘回声号”的船体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临时连接通道瞬间扭曲断裂!刚刚抵达连接的几艘救生艇被冲击波掀飞,在虚空中翻滚!

塔维安在舰桥上被震得东倒西歪!他死死抓住座椅,嘶吼着:“引擎!最大推力!脱离!护盾!能量全开!挡住碎片!”

“星尘回声号”残存的引擎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艰难地拉开与爆炸中心的距离。能量护盾在狂暴的碎片雨中剧烈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警报。

凯和最后几名敢死队员,以及被救出的孩子和伤员,被冲击波狠狠抛在“星尘回声号”机库的甲板上!凯的头盔重重撞在金属地面,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凯在剧烈的头痛和刺耳的警报声中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机库临时搭建的医疗点地铺上,身上盖着薄毯。周围是获救的孩子们疲惫的睡脸和伤员压抑的呻吟。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汗水和劫后余生的复杂气味。

“他醒了!”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是那个临时医护组的年轻女医生。

凯挣扎着坐起,第一反应是摸向胸口——那枚晶片形状的项链吊坠(他之前将艾拉的晶片从矩阵中取出,贴身携带)还在!他感受着掌心那冰冷的触感,一丝微弱但清晰的、带着关切和疲惫的意识波动,如同涓涓细流,轻柔地拂过他的心灵。

艾拉…还在!而且…似乎比之前稳定了一些?那场防御反击和最后的救援意志,似乎让她在消耗后反而凝聚了一丝力量?

“凯!”塔维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拄着一根临时找来的金属管当拐杖,站在医疗点旁,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初。“干得漂亮。‘破晓’行动成功了。我们救出了237人,包括89名儿童。代价是…三名敢死队员没能回来。”

凯的心沉了一下,看向机库一角临时覆盖的白布。牺牲…从未停止。

“艾拉呢?”凯的声音沙哑。

“她…挺过来了。”塔维安看向凯胸口的吊坠,眼神复杂,“而且,似乎因为最后的救援意志…更‘凝实’了一点?说不清。但好消息是,我们获得了‘新地平线号’的部分核心数据库残片。”他扬了扬手中的一个数据存储器,“里面可能有关于这个星域、能源技术,甚至…硅基‘疑问者’活动的重要信息!更重要的是…”

塔维安压低声音,凑近凯:“莉娜…那个在控制室里组织孩子们坚持到最后的年轻女教师…她提供了一条关键情报!在殖民舰被攻击前,他们截获了一段来自硅基内部的…混乱通讯!提到了一个词…‘母体’(The Matrix)!似乎…硅基‘疑问者’并非无序的杀戮者!它们背后…有一个更庞大、更冰冷、更纯粹的…逻辑集合体在指挥!目标是…清除所有‘污染逻辑’的有机生命信息!”

“母体?!”凯瞳孔骤缩。一个统一的、更可怕的硅基威胁?!

“对。”塔维安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莉娜说,那段通讯充满了对‘母体’的绝对服从和一种…对‘净化’的病态渴望。这解释了它们为何如此高效、冷酷。我们面对的,可能是一个远比旧帝国‘先知矩阵’更极端的怪物!”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报声再次撕裂了机库短暂的平静!这次,是外部深空探测阵列发出的最高级别威胁警报!

“侦测到高强度曲速空间扰动!多重信号!方位:殖民舰残骸爆炸点外围!能量特征识别:硅基‘疑问者’主力舰队!数量…庞大!预计抵达时间:10分钟!警告:侦测到旗舰级能量特征…匹配度…‘母体’核心单位可能性高!”

猩红的警报灯将机库内每一张惊惶的脸映得一片惨白。刚刚经历地狱救援的幸存者们,再次被死亡的阴影笼罩!孩子们被惊醒,发出恐惧的哭喊。

硅基“母体”的主力舰队!在殖民舰毁灭的余烬中,如同闻到血腥味的终极猎手,终于现身了!它们的目标,显然不仅仅是残余的幸存者,更是…“星尘回声号”上那枚代表着“有机生命信息污染源”的晶片!代表着艾拉·科尔!

塔维安猛地站直身体,拄着金属拐杖的手青筋暴起。他看向凯,看向凯胸口那枚散发着微弱蓝光的晶片吊坠,又看向机库中惊惶失措的幸存者们。

“罗根…”塔维安的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嘶哑,却又透着一股近乎疯狂的决绝,“看来…我们没时间休整了。准备…迎接真正的‘母体’吧。是时候让‘星标’…真正亮起来了!”

他转身,一瘸一拐却步伐坚定地走向舰桥,嘶哑却充满力量的声音通过广播响彻全船:

“所有人员!战斗位置!这不是演习!硅基‘母体’舰队来袭!‘星尘回声号’…进入最高战备状态!引擎点火!护盾全开!武器系统…检查所有能动用的东西!哪怕是用扳手砸!为了你们的孩子!为了艾拉博士!为了活下去…死战!”

机库内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混乱却带着血性的回应!工程师扑向能动的炮位,医护组将伤员安置到相对安全的角落,连一些强壮的女人也拿起了能找到的金属棍棒!艾拉的名字和孩子们的哭喊,再次点燃了绝望中的抵抗意志!

凯挣扎着站起,紧紧握住胸口的晶片吊坠。他能感受到艾拉意识的波动变得急促而清晰,不再是沉睡的疲惫,而是一种面对终极威胁时…冰冷的愤怒**和**守护的决意。

“艾拉…”凯看着舷窗外那片被殖民舰残骸余烬染红的星尘,以及远方虚空中开始浮现的、代表着硅基“母体”舰队的、冰冷而庞大的猩红光点群,声音低沉如钢铁碰撞,“这次…我们一起!”

他将晶片吊坠按在胸口,感受着那越来越强烈的意识共鸣,大步冲向舰桥。深潜者的低语仿佛在星尘中回响,而一场决定新宇宙人类文明存续的第一场真正血战,即将在这片染血的星尘摇篮中,拉开染血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