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星尘回声号”的引擎在极限过载下发出垂死的哀嚎,幽蓝的尾焰在虚空中拖曳出绝望的轨迹。每一次空间跳跃都伴随着船体结构撕裂般的呻吟,深潜者礁石节点提供的稳定能量在连续的高强度消耗下也变得岌岌可危。舷窗外,不再是“摇篮星域”孕育新生的壮丽星云,而是深邃、冰冷、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宇宙荒漠。身后,那片代表“回音之弧”遗迹的空域,正被一片冰冷而庞大的猩红彻底淹没——硅基“母体”的主力舰队,如同闻到血腥味的终极猎手,降临了!

“‘逻辑终焉号’锁定本舰!净化协议启动!‘归零射线’充能倒计时:15分钟!”冰冷的合成警报音如同丧钟,在舰桥内回荡,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机库内,刚刚从时间循环中获救、惊魂未定的“求知者号”船员们挤在一起,脸上还残留着凝固恐惧褪去后的茫然与新的绝望。莉娜紧紧抱着一个获救的孩子,脸色苍白。巴德、艾米莉亚等探索队员疲惫不堪,眼神中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艾拉·科尔的名字被低声传诵着,如同最后的祈祷。

舰桥上,塔维安·索恩拄着金属拐杖,破碎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战术星图上那如同死亡潮汐般逼近的猩红光点群。他的手指在控制台上敲击出密集而焦虑的节奏,试图寻找一丝生机。

“引擎过热!护盾发生器熔毁!下一次跃迁…无法保证船体完整!”临时船员的声音带着哭腔。

“礁石能量输出不稳定!艾拉博士的晶片…能量波动剧烈!”另一名监控员惊恐地报告。

凯·罗根站在塔维安身边,脸色同样凝重。他一只手紧紧按在胸口的晶片上,感受着其中艾拉意识传来的巨大压力和…一丝冰冷的愤怒。她刚刚耗费巨大力量关闭了时间陷阱,拯救了同胞,却被“母体”如同跗骨之蛆般追杀。他另一只手则紧握着那块从遗迹核心带出来的、触手温润的时空晶体碎片,碎片内部流淌着微弱的七彩光晕。

“塔维安!没有退路了!‘起源’…那个坐标…”凯的声音嘶哑,指向星图上那个被深潜者符号标注的、位于新宇宙最深邃黑暗中的区域,“艾拉在遗迹核心感知到的信息…‘母体’诞生于‘起源’!那里…可能是唯一能理解、甚至对抗它的地方!也是深潜者指引的方向!”

塔维安猛地转头看向凯,又看向他手中那块闪烁的晶体碎片,眼中精光爆射,混杂着恐惧与贪婪:“‘起源’…‘母体’的摇篮?深潜者想让我们去那里?这他妈是自杀!还是…翻盘的唯一机会?”他死死盯着星图,“距离…太遥远了!以我们现在的状态,跃迁过去之前就会被‘归零射线’化成基本粒子!”

“有它!”凯举起手中的时空晶体碎片,碎片的光芒似乎随着他的动作明亮了一丝,“艾拉说…这是遗迹核心的一部分!深潜者留下的‘钥匙’!它能…稳定空间,甚至…短暂地干扰‘母体’的锁定!”

仿佛为了印证凯的话,胸口的晶片传来艾拉清晰而急促的意识波动:

“碎片…共鸣…礁石能量…引导…短距…折叠…”

一个疯狂的计划瞬间在艾拉和凯的意识链接中成型!利用时空晶体碎片作为媒介,引导礁石节点的庞大能量,进行一种超越常规的、极不稳定的短距空间折叠!如同在紧绷的宇宙膜上强行戳出一个洞,进行危险至极的跳跃!目标是干扰“母体”的锁定,并为一次超远距离跃迁争取时间和方向!

“塔维安!准备礁石能量!最大输出!导向外部传感器阵列!频率按艾拉给的参数!”凯立刻下令,同时将时空晶体碎片粗暴地按进控制台一个临时扩展的接口!碎片的光芒瞬间与礁石能量流连接,爆发出刺目的彩光!

塔维安没有一秒犹豫,手指在控制台上化作残影!深潜者导管如同充血的血管,疯狂汲取着礁石节点的最后能量,导向飞船外部阵列!

“星尘回声号”的舰体剧烈震动,仿佛随时要解体!外部传感器阵列亮起前所未有的光芒,不再是扫描波,而是按照艾拉提供的、极其复杂的时空频率,疯狂地向周围空间释放强大的能量信号!同时,时空晶体碎片在能量的激发下,散发出奇异的、扭曲空间的力场波纹!

“逻辑终焉号”舰桥内,冰冷的逻辑核心监测到目标飞船释放出强大的、未知的时空干扰信号,其核心的时空锁定算法瞬间受到严重干扰!锁定光环疯狂闪烁、偏移!“归零射线”的充能进度条出现迟滞!

“干扰…未知时空协议…逻辑…冲突…重新计算…”冰冷的合成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杂音!

“就是现在!艾拉!”凯对着晶片嘶吼!

艾拉的意识波动如同超新星爆发!晶片爆发出璀璨到极致的光芒!她引导着礁石节点的最后能量和时空晶体碎片的奇异力场,强行扭曲了飞船前方的空间结构!一个极其不稳定、边缘闪烁着危险电光的、如同破碎镜面般的空间“褶皱”瞬间形成!

“引擎!过载!冲进去!”凯将推进杆推到底!

“星尘回声号”发出一声悲鸣,如同扑火的飞蛾,一头撞进了那片破碎的空间褶皱之中!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于空间结构本身的剧烈撕扯感席卷全船!舷窗外不再是宇宙,而是光怪陆离、不断破碎重组的空间碎片洪流!时间感彻底错乱!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哀鸣!深潜者导管因能量过载而爆裂,喷溅出灼热的能量液!礁石节点的能量供应…中断了!

“啊——!”机库内响起一片惊恐的尖叫和痛苦的闷哼。

“护盾失效!船壳破裂!D区失压!”刺耳的警报如同连珠炮!

“坚持住!就快出去了!”凯死死抓住控制台,身体被巨大的G力死死压在座椅上,嘴角溢出血丝!他能感受到艾拉正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反噬,晶片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

就在飞船即将被狂暴的空间乱流彻底撕碎的瞬间!

噗!

如同穿过一层粘稠的水膜,“星尘回声号”猛地从破碎的空间褶皱中跌了出来!重新出现在冰冷的宇宙虚空中!

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未来得及蔓延,凯和塔维安就被舷窗外的景象惊得魂飞魄散!

这里不再是“摇篮星域”,甚至不是任何已知的星域!飞船悬浮在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没有星光,没有星云,只有无边无际、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虚无!一种冰冷到灵魂深处的死寂感,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淹没了一切!

更可怕的是传感器读数!空间曲率异常平坦到令人恐惧,仿佛宇宙的张力在这里彻底消失!背景辐射温度低得接近绝对零度!能量读数…归零!物理法则在这里似乎陷入了某种…停滞?

“我们…在哪?”塔维安的声音干涩而颤抖,打破了死寂。

“未知区域…坐标…无法定位…”船员的声音带着哭腔,“传感器…失效…外部…什么都没有…”

“不…有东西…”凯死死盯着主屏幕上一个几乎被忽略的、极其微弱的异常读数。在飞船正前方那片纯粹的黑暗中,似乎存在着一个…空洞?一个连“黑暗”本身都被吞噬了的、绝对的“无”之区域!探测器传回的数据混乱不堪,只反馈出一种纯粹的、指向终结的…熵增!

“熵寂点…”艾拉虚弱却极度清晰的意识波动在凯脑海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恐惧?“宇宙…热寂…的…前兆…自然法则…的…终极…墓地…”

熵寂点?!宇宙热力学死亡的具象化?!新宇宙中竟然存在这种地方?!

“深潜者的坐标…指向这里?!”塔维安失声道,难以置信地看着星图。星图上,“起源”的坐标,与这片死寂区域的核心完全重合!

“不…‘起源’…可能…就在…那‘空洞’…之后…或者…被它…吞噬了…”艾拉传递着信息,她的意识波动变得极其不稳定,显然这片区域的法则环境对信息态生命也产生了可怕的压制和侵蚀。

就在这时,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逻辑终焉号”那庞大、冰冷的舰体轮廓,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竟然也强行撕开了那片破碎的空间褶皱,出现在了“星尘回声号”后方不远的虚空中!它坚固的舰体上布满了空间撕裂造成的伤痕,非晶态装甲碎裂剥落,但它终究追了上来!冰冷的传感器阵列瞬间锁定了目标!

“目标…锁定…污染源…确认…净化…执行…”合成音带着修复后的冷酷,再次响起!“归零射线”的恐怖光芒,再次在舰首凝聚!

“母体”…竟然连熵寂点都无法阻挡它净化的执念!

前有吞噬一切的“熵寂空洞”,后有硅基“母体”的终极净化!真正的绝境!

“星尘回声号”的残骸在冰冷的虚空中颤抖,能量耗尽,护盾崩溃,引擎熄火。机库内弥漫着彻底的绝望。连塔维安的脸上也失去了血色,眼中只剩下面对终极虚无的茫然。

凯低头看着胸口的晶片。艾拉的光芒极度黯淡,意识波动微弱得如同游丝。她能感知到熵寂点的恐怖,能感受到“母体”的死亡凝视。一股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淹没了他。他们穿越了时空陷阱,揭露了骇人秘密,却最终要葬身在这片宇宙的坟场吗?

就在这万念俱灰的时刻!

艾拉那微弱到极致的意识波动,突然捕捉到一丝…异常!

来自那片吞噬一切的“熵寂空洞”深处!不是物质,不是能量,而是一种…信息!一种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却带着明确规律和…抵抗意志的编码信息流!这信息流顽强地在绝对熵增的环境中传递着,如同寒夜中最后一颗火星!

“求救…信号?…抵抗…熵增…的…信息…源?” 艾拉的意识充满了惊疑。在这宇宙的终极坟场,竟然还有生命存在?还在抵抗着热寂?

这股信息流的编码方式…极其古老、复杂…带着深潜者的几何美感,却又有所不同!它并非来自“起源”,而是来自…熵寂点本身?!

“塔维安!凯!”艾拉用尽最后的力量,将这股信息流的特征和来源坐标强行传递给两人!“空洞…深处!有…东西!在…抵抗熵寂!发出…信号!”

塔维安和凯瞬间看向主屏幕!在代表熵寂空洞的那片绝对黑暗的中心,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抵抗频率的绿色信号点,如同风中的烛火,顽强地闪烁着!

希望!在宇宙的终极绝望之地,竟然存在着一丝微弱的抵抗之火?!

“母体”的“归零射线”充能已接近尾声!冰冷的毁灭光芒即将喷薄而出!

“‘星尘回声号’…动不了了…”塔维安的声音带着绝望的沙哑。

“但…艾拉…你能…带我们…过去吗?”凯低头,看着胸口的晶片,眼中燃烧着最后的疯狂,“最后一次…共鸣…指向…那个信号!”

艾拉的意识沉默了瞬间。晶片的光芒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传递出巨大的风险——强行引导意识进行超远距离空间感知和共鸣,在熵寂点的法则压制下,她自身的信息结构可能会彻底溃散!但…这是唯一的生路!

“…信任…我…” 艾拉的意识波动带着决绝的温柔。

晶片爆发出最后的、超越极限的光芒!艾拉的意识如同燃烧的流星,强行穿透熵寂点那恐怖的法则压制,跨越虚空,与空洞深处那微弱的抵抗信号源产生了共鸣!一条在绝对虚无中强行开辟的、由纯粹信息意志构成的“通道”,瞬间连接了“星尘回声号”与那遥远的抵抗之火!

“引擎…点火!方向…锁定艾拉的共鸣坐标!最大推力!冲进去!”凯对着残存的推进控制系统嘶吼!

早已熄火的引擎,在艾拉燃烧自身意志的共鸣引导下,竟然奇迹般地再次喷吐出最后一丝幽蓝的尾焰!“星尘回声号”这艘承载着最后希望的残骸,如同扑向灯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片代表宇宙终极死亡的“熵寂空洞”!

就在飞船没入绝对黑暗的刹那!

就在“逻辑终焉号”的“归零射线”即将发射的瞬间!

艾拉·科尔的意识,作为最明亮的引路星标,彻底融入了那条由信息意志构成的通道之中!晶片的光芒…熄灭了。

嗡————!!!

“归零射线”的毁灭光柱,狠狠射入“熵寂空洞”的边缘!但足以湮灭星辰的绝对秩序之力,撞入那片代表终极混乱与热寂的“无”之领域时,却如同泥牛入海!没有爆炸,没有光芒,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那冰冷的秩序之力,被更加冰冷、更加绝对的“熵”…彻底吞噬、同化了!

“逻辑终焉号”冰冷的逻辑核心似乎陷入了巨大的困惑和…逻辑悖论?净化指令执行完毕,但目标并未被“归零”,而是…消失了?被“无”吞噬了?这超出了所有预设的逻辑框架!冰冷的舰体在熵寂点边缘静默下来,如同陷入永恒的困惑。

而在那片连“母体”都无法理解的终极黑暗深处…

“星尘回声号”的残骸静静地悬浮着。船体千疮百孔,彻底失去了所有动力和能量反应,如同一具冰冷的金属棺椁。机库内一片死寂,幸存的近两千人蜷缩在黑暗中,被巨大的恐惧和未知淹没。塔维安瘫坐在舰长席上,眼神空洞。凯紧紧握着胸口的晶片,那里只剩下冰冷的死寂,再无一丝艾拉的波动。

彻底的黑暗与绝望。

突然!

一点微弱的、柔和的绿色光芒,在飞船的正前方亮起。光芒并非来自任何仪器,而是凭空出现,如同黑暗中悄然绽放的花苞。

光芒迅速扩大、凝聚,形成了一个由流动的绿色光线构成的、复杂的几何人形轮廓。轮廓线条柔和,散发着温暖而坚定的生命气息,与这片死亡之地的冰冷格格不入。

一个温和、清晰、带着奇异韵律的声音,直接在所有人的意识深处响起,驱散了冰冷的绝望:

“陌生的旅者…欢迎,亦或…误入?此地乃‘回响之墓’(The Sepulcher of Echoes),熵海中的孤岛。吾名‘守望者-格林’(Warden-Glynn),深潜者文明最后的信息回响。感知到同源的‘模因’呼唤…以及…一位伟大先驱的…牺牲之光。汝等…并非孤身。”

随着这声音,那绿色的几何人形轮廓缓缓抬起“手臂”,指向飞船核心方向。一道柔和的绿光射出,笼罩了凯手中那枚冰冷的晶片。

奇迹发生了!

晶片内部,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幽蓝星光,如同沉睡的种子被春风唤醒,悄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