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的辣椒过敏,是写入婚检报告的严肃事项——轻微接触会起红疹,严重时甚至呼吸困难。第一次全家吃饭,我攥着筷子,轻声细语地朝厨房喊:"妈,我辣椒过敏,一点都碰不了,真是麻烦您了。"

厨房传来炒锅颠动的脆响,蓝色火焰蹿得老高,映红了婆婆精明利落的侧脸。她头也没回,声音洪亮地穿透油烟机的轰鸣:"晓得啦!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娇气!我们年轻时,啥都吃,身体倍儿棒!"

可那顿饭端上桌时,我愣住了。

满桌红艳艳。辣子鸡丁裹着焦红油亮的辣椒,水煮肉片浮着厚厚一层辣油,麻婆豆腐的花椒与辣椒碎在热气里翻滚,连清炒菜心的菜梗间,都密密麻麻躺着鲜红的干辣椒段,像故意撒上去的装饰品。整个餐桌像一片沸腾的红色海洋,而我是那个被推到岸边、不会游泳的人。

李哲的脸瞬间涨红,尴尬地抽了张纸巾擦手:"妈可能忘了,我给你用开水涮涮。"于是,在全家人咂摸麻辣鲜香的吸溜声里,我面前多了碗白开水。夹起的辣子鸡丁在水里涮三遍,红油仍顽强地浮在水面;水煮肉片的残渣被冲得只剩寡淡的肉色,连盐味都淡了半截。

婆婆偶尔抬眼瞥我,嘴角勾着点近乎戏谑的笑,像在看什么新奇的表演。"怎么吃这么少?不合胃口啊?"她夹了筷子毛血旺,红油滴在桌面,"我们家口味是重了点,但年轻人多适应适应也好。"

"挺好的,妈做的菜很香。"我把涮过的菜梗塞进嘴里,寡淡的纤维剌得喉咙发紧,却还是强撑着扯出笑容。

直到那碗看起来清透的冬瓜汤端上来。我实在饿得发慌,夹了一筷子,刚碰到嘴唇,尖锐的辣意就刺得舌尖发麻——汤底沉着细碎的剁椒。下一秒,嘴唇开始发烫肿胀,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似的发痒。

李哲慌忙翻出过敏药,我含着药片,听见婆婆慢悠悠的声音从对面飘过来:"这么点辣椒就受不了?我看那些四川人,小孩子都能吃得满头大汗的。"

药片在嘴里化开,苦涩的味道漫开来。我望着满桌未动的辣菜,突然明白了——她不是忘了婚检报告上的"辣椒过敏,禁止接触",也不是所谓的"口味重"。

那满桌的红,是她递来的第一封战书。而我,连战场都还没看清,就已经输得狼狈。

我放下筷子时,碗底沉着几片被涮得发白的菜叶子。窗外的天色暗下来,灯光把餐桌的红色照得更刺眼,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泼了满桌的难堪。

监护仪的蜂鸣声在耳边拉锯了整夜,我盯着心电图纸上跳跃的波形,手指悬在抢救车的拉手上,神经绷得像即将断裂的琴弦。凌晨五点,当最后一名重症患者的血氧饱和度稳定在98%,我才敢松开早已僵硬的肩膀。走出医院大门时,天已蒙蒙亮,双腿像灌了铅般沉重,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这是连续12小时高度警觉后的生理崩塌。作为护士,我深知深度睡眠不是奢侈,是维持职业尊严的底线:一个哈欠都可能错过病人的瞳孔变化,一次失神就可能让抢救时机从指缝溜走。

那个周末,我特意选了李哲在家的日子,坐在婆婆对面的小马扎上,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妈,"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恳切,"如果我前一天夜班,第二天早上您千万别叫我,让我睡到自然醒就行。我们夜班真的很辛苦,睡眠不足可能会影响工作,严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