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剥毛豆的声音突然停了。婆婆低着头,指甲盖里还嵌着青绿色的豆荚碎屑,眼皮都没抬一下:"年轻人睡那么多懒觉像什么话?早睡早起身体好。我们那时候天不亮就下地,一天忙到晚,也没见谁喊累。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矫情。"

李哲的拖鞋在地板上蹭出沙沙声,他端着水杯打圆场:"妈,她工作确实特殊,监护病人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

"特殊?"婆婆猛地把毛豆荚摔进搪瓷盆,"嫁到我们家就得守我们家的规矩!我六点起做早饭,她凭什么睡到大中午?"瓷盆碰撞的脆响里,我看见李哲的喉结动了动,最终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第二天清晨六点整,卧室门被敲响时,我正陷在梦魇里给病人插管。"小静!起来吃早饭!"婆婆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玻璃,"太阳都晒屁股了!不吃早餐对胃不好!"我挣扎着睁开眼,头痛欲裂得像有钢针在扎太阳穴。打开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红油味扑面而来——婆婆端着青花碗站在门口,面条上漂浮的辣椒油在晨光里闪着油亮的光,她脸上堆着"关切"的笑:"快吃,我特意给你卧了两个荷包蛋。"

"妈,她夜班刚回来..."李哲揉着眼睛从隔壁房间出来,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你就知道惯着她!"婆婆把碗塞进我手里,热汤溅在手腕上烫得我一哆嗦,"身体搞坏了怎么办?她这样下去,以后怎么给我们家生孩子?"

那天上午,我把自己锁在卫生间,看着镜子里布满血丝的眼睛,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李哲在门外拍了很久的门,最后隔着门板叹气:"老婆,忍忍吧。妈年纪大了脾气倔,她也是好心怕你饿着。你看她忙里忙外的,也不容易。她一个人带我长大,吃了很多苦..."

我握着那碗已经凉透的红油面条,突然想起刚结婚时李哲说的话:"我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可现在这把"刀子",正精准地扎在我最脆弱的地方。当护理站的呼叫铃再次响起时,我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生命体征数据,指尖不受控制地发抖——那碗没吃完的红油面条,和婆婆那句"矫情"的评价,像两根刺扎进了我的太阳穴。

李哲后来买了耳塞和遮光帘,塞进我手里时眼神躲闪:"要不你试试这个?"我摸着包装袋上"超强隔音"的字样,突然觉得很好笑——我们本该是最亲密的人,现在却要用物理隔绝来逃避另一个家人的"关心"。深夜监护室的灯光再冷,也冷不过清晨六点那碗飘着红油的面条,和那句轻飘飘的"忍忍吧"。

七月流火的夜晚,空气黏得像化不开的糖稀。我拖着值完夜班的疲惫身躯打开家门时,客厅的凉席还留着白日暴晒的余温,婆婆却端着一只白瓷碗从厨房走出来,瓷碗边缘凝着细密的水珠。

“累坏了吧?”她的声音比空调风还凉,“给你煮了碗蛋花汤。”

碗里是清得能看见碗底的汤,蛋花在水中舒展成薄纱,表面浮着几滴琥珀色的香油——那是我提过一次“吃辣会起疹子”后,她从未有过的细致。我小口喝着汤,香油的香气混着热汤的暖意漫上来,连带着眼眶都有些发热。“妈,谢谢您。”我抬头时,她正用围裙擦着手,摆摆手说:“一家人,别客气。”

那个瞬间,我甚至摸了摸手臂上的皮肤——没有红疹,没有刺痒,只有汤碗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或许真的是我太敏感了?我看着她转身回房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个总板着脸的老人,鬓角的白发在暖黄灯光下也柔和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