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的、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深海,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剧痛和疲惫的巨浪狠狠拍回。骨头像是被碾碎了又胡乱拼接,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后背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火辣辣的痛楚混合着深入骨髓的阴寒,啃噬着残存的意志。
我是谁?
懋钦…张懋钦…
我还…活着?
断断续续的念头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记忆的碎片混乱地冲击着:镜片崩裂的寒光…活俑凶煞狰狞的磷火…戾王睁开的吞噬之眼…地藏破碎的骨杖…还有那…撕裂黑暗、焚尽污秽的…金色雷霆…
五雷破煞符…我好像…成功了?代价是…什么?
眼皮重若千钧,勉强掀开一丝缝隙。没有光,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呛人的尘土味。身体被冰冷沉重的碎石和泥土死死压住,只有右手和头部勉强能动弹。胸腔里仿佛塞满了滚烫的沙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咳…咳咳…” 微弱的咳嗽牵动全身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昏厥。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清凉感,如同沙漠中的甘泉,顺着被碎石压住的左腿脚踝处,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这股清凉所过之处,那蚀骨的阴寒怨气竟如同冰雪消融般退散,剧痛也稍稍缓解,带来一丝久违的清明!
脚踝…是之前被碎石埋住的地方…那感觉…像水?不,比水更纯粹,带着一种…生机的气息?
“生…门…”
昏迷前惊鸿一瞥的那块残破石碑,以及石碑上那两个古朴的大字,猛地跃入脑海!
难道…那崩塌的血池核心,那蕴含着生机的清澈水潭…真的存在?而且…有水流渗透到了这里?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剧痛。懋钦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扭动身体,朝着那清凉感传来的方向挖掘。手指抠在冰冷的碎石和湿滑的泥土上,很快磨破出血,但他浑然不觉。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剧痛和伤口的撕裂。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指尖终于触碰到了一股冰凉、流动的液体!不是幻觉!一股微弱但持续的水流,正从更深的缝隙中渗出!
懋钦贪婪地将染血的手指浸入水中。那清凉的气息顺着手臂迅速蔓延,如同最温和的灵药,滋养着干涸的经脉,压制着肆虐的阴寒,甚至连后背那恐怖的伤口,灼痛感也减轻了几分!精神也为之一振!
是它!真的是那“生门”水潭的支流!
这水潭,恐怕是当年建造此冢的“鬼谷地师”留下的唯一生路,是净化地脉凶煞的后手!在五雷破煞符的至阳之力轰击下,阴煞退散,这蕴含生机的泉水才得以显现,并在这崩塌的绝境中,渗透出一线生机!
靠着这生机之水的滋养,懋钦终于积蓄了一丝力气。他强忍着剧痛,开始一点一点清理压住左腿的碎石,同时小心翼翼地引导那珍贵的泉水浸润伤口,压制阴煞怨气的反扑。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饥渴、伤痛、寒冷轮番折磨。唯一的慰藉,就是那源源不断、虽然微弱却始终存在的生机之水。
不知又过了多久,上方传来一阵微弱的、小心翼翼的挖掘声和呼唤。
“懋钦…懋钦小子!还喘气没?应一声!”
是墨斗张!沙哑、疲惫,却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老…张…” 懋钦用尽力气,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回应。
挖掘声瞬间变得急促!很快,一丝微弱的天光透了进来,接着是更多。压在上方的碎石被一块块搬开,露出了墨斗张那张同样布满尘土、血污和深刻疲惫,却写满庆幸的脸。
“好小子!命真硬!” 墨斗张看着懋钦惨烈的伤势,尤其是后背那道几乎将他斜劈开的恐怖伤口,倒吸一口凉气,眼眶瞬间红了。“别动!老子背你出去!”
在墨斗张的帮助下,懋钦终于从那活死人墓般的废墟中被挖了出来。外面已是夜晚,星光黯淡。卧牛背林地彻底变了模样,中心区域塌陷成一个巨大的深坑,如同大地的伤疤。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淡淡的硫磺味,远处隐约传来警笛和工程机械的轰鸣——那场“地震”引发的后续处理正在进行。
墨斗张的状况同样糟糕,内伤未愈,一条手臂用撕碎的衣襟草草包扎着,血迹斑斑。但他硬是咬着牙,将几乎不成人形的懋钦背在背上,深一脚浅一脚地避开官方封锁区域,凭着对地形的熟悉,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三个月后。京城西山,懋钦的四合院。
初春的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洒在书房的地板上,暖洋洋的。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草药清香和线香焚烧的气息。
懋钦靠在一张特制的躺椅上,身上盖着薄毯。他依旧消瘦得厉害,脸色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比受伤前更加深邃、沉静,仿佛沉淀了无尽的劫波。后背那道狰狞的伤口被仔细包扎着,隐隐作痛,提醒着他那场生死搏杀的惨烈。
墨斗张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正笨拙地用他那布满老茧的手,削着一个苹果。他的手臂伤势恢复了大半,但动作还有些不自然。
“喏,吃。” 他把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递过来。
懋钦接过,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口中蔓延。“谢谢,老张。”
“谢个屁!” 墨斗张哼了一声,眼神却透着关切,“命捡回来就好。那‘生门’的水…真他娘的神了!要不是靠着它渗出来的那点水吊住你的命,又用它清洗伤口压制煞气反噬,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你!”
懋钦点点头,看向窗外。那场“地震”后,卧牛背林地被彻底封锁,官方给出的结论是“浅层地质塌陷”,正在进行“生态修复”。戾王疑冢的秘密,连同地藏的下落、那块“生门”石碑,都被深深埋在了地下。王天豪在“地震”引发的公司财务危机和警方调查的双重压力下,被曝出“突发心脏病猝死”,其庞大的商业帝国迅速分崩离析,背后的许多秘密也随之掩埋。老赵的案子,最终也成了悬案,卷宗被束之高阁。
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归于“正常”。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知道那平静水面下曾翻涌过怎样的惊涛骇浪。
“这个,给你。” 墨斗张从怀里摸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小东西,放在桌上。打开,是那块布满裂痕的青铜鬼面具。“那鬼地方塌得彻底,就挖出来这个。‘地藏’那老鬼…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懋钦拿起面具。冰冷的触感,裂痕中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极淡、却挥之不去的阴冷怨念。地藏…真的死了吗?还是像九幽深处的毒蛇,只是暂时蛰伏?
“还有这个。” 墨斗张又递过来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
懋钦打开,里面是几捆崭新的百元大钞,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打印的几行字:
“张道长钧鉴:
锁龙井项目虽因不可抗力中止,然道长力挽狂澜,救公司于倾覆,功莫大焉。尾款及额外酬劳奉上,万望笑纳。因果已了,后会无期。
—— 王总生前委托执行人”
五十万现金。比约定的尾款还多了不少。
“呵…” 懋钦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苍凉的笑意。王天豪死了,但这“买命钱”,最终还是以这种方式,到了他手里。因果…真的了了吗?这钱,沾着老赵的血,沾着那些枉死工人的怨,也沾着他自己半条命换来的伤。
他默默收起钱,没有数。法不空施,道不贱卖。这是他师父的规矩,也是他行走江湖的底线。这钱,该拿。只是拿在手里,分外沉重。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墨斗张问道。
懋钦的目光落在书桌一角,那里静静躺着一份来自东北某地的特快专递。信封上印着一个古朴的“胡府”徽记。拆开,里面只有一张素雅的洒金笺,用娟秀却带着一丝英气的毛笔字写着:
“懋钦道长台鉴:
白山黑水,老林深处,有异动扰及仙家清修,恐生大祸。事涉上古隐秘,非道长之力不可解。万望拨冗,速来。香火供奉,必不敢薄待。
—— 胡府 三太奶 顿首”
东北…出马仙…胡三太奶…上古隐秘…
懋钦摩挲着洒金笺,感受着纸张上残留的、属于东北深山老林的清冽气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后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左臂的骨裂也远未痊愈。但墨斗张递来的苹果清甜仍在舌尖,胡三太奶的求援信带着远方的风霜。
他端起桌上的保温杯,里面是墨斗张特意熬制的、散发着浓郁药味的骨汤。吹开热气,抿了一口。苦涩,回甘。
窗外,西山的风依旧带着寒意,但枝头已悄然萌发点点新绿。
江湖路远,道阻且长。
但路,总要走下去。
“去东北。” 懋钦放下保温杯,声音平静而坚定,“收拾家伙,老张。有‘大生意’上门了。”
他拿起笔,在那本名为《玄尘笔录》的厚重笔记本上,缓缓写下新的一卷标题:
卷二:东北诡事:老林深处的堂口
(第一卷《古墓幽影》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