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时光荏苒,凌云在济世堂已两月有余。这两个月里,他如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汲取着这个时代的医学知识。白天,他跟随李掌柜接诊病人,学习望闻问切;夜晚,他就在油灯下苦读医书,将古籍中的理论与现代医学知识相互印证。

他的进步速度让李掌柜惊叹不已。许多医理,一点就通;复杂的方剂,过目不忘。更难得的是,他时常能提出一些新颖的见解,虽听起来有些离经叛道,细想之下却不无道理。比如,他建议将不同病人的药罐分开使用,用沸水反复冲洗,说是为了避免“病气交叉”;又如,他对一些外伤病人,坚持用蒸煮过的洁净布条包扎,并嘱咐定时更换。

李掌柜起初觉得这些举动繁琐且无必要,但几次下来,发现按凌云方法处理的病人,伤口化脓发热的情况确实少了许多,也就由他去了。只是心中对这位学徒的“家学”更加好奇,究竟是何等世家,竟有如此精微的防护理念?

凌云的细心和仁心也逐渐在街坊中传开。他对待贫苦病人极有耐心,有时甚至会自掏腰包(用那微薄的工钱)为实在困难的病人垫付几文药钱。他会用浅显的语言解释病情,教他们一些简单的预防保健方法,比如喝开水、饭前洗手等。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建议,却让许多平民百姓对他感激不尽。

这一日,午后闷热,药铺里病人不多。凌云正在整理药材,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哭喊声。

“李掌柜!救命啊!快救救我娘!”

一个穿着打满补丁衣衫的年轻后生,背着一个老妇人冲进药铺,身后跟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妇人,像是他的妻子。老妇人约莫六十岁年纪,面色灰败,呼吸急促,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裸露的小腿——左小腿肿胀得发亮,皮肤呈暗紫色,中间一处伤口已经溃烂流脓,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恶臭。

“是张婶子!”伙计认出了来人,是住在附近贫民区的寡妇张氏,平日靠给人浆洗衣服为生,儿子王大力在码头做苦力。

李掌柜连忙上前查看,一搭脉,眉头就紧紧锁住。脉象沉细无力,已是气血衰败之兆。再看那腿上的疮疡,红肿蔓延已过膝,中央坏死流脓,分明是“烂腿疔”的重症,在现代医学看来,这已是严重的蜂窝织炎甚至坏疽,伴有全身感染症状。

“怎么拖到现在才来?”李掌柜语气沉重。

王大力带着哭腔:“之前找了游方的郎中,用了些草药膏,不见好,反而越来越重。娘怕花钱,一直忍着...今天突然就晕过去了!”

李掌柜摇头叹息:“疔疮走黄,毒邪内陷,已是危候。老夫...也只能开些扶正解毒的方子,尽人事,听天命了。”他说的委婉,但在场的人都明白,这是判了“死刑”了。王大力和妻子闻言,顿时瘫软在地,嚎啕大哭。

凌云在一旁仔细观察着。老妇人的情况确实极其危险,败血症的可能性极大。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常规汤药很难逆转如此严重的感染。但他注意到,老妇人虽然昏迷,但偶尔还有吞咽反射,说明意识并未完全丧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想到了中医外科的“祛腐生肌”之法。关键在于迅速清除坏死组织,引流通畅,控制感染,同时用强效的清热解毒、活血化瘀药物内外兼治。这需要冒很大的风险,尤其是清创过程,可能加速毒素扩散,但也可能是唯一的希望。

“掌柜的,”凌云低声对李掌柜说,“张婶子此证,毒邪炽盛,腐肉不去,新肉不生。或许...可以尝试剜除腐肉,以药线引流,再辅以重剂清热解毒之药,或有一线生机?”

“剜肉?”李掌柜吓了一跳,“毒邪正盛,此时动刀,犹如决堤,恐顷刻间毒气攻心啊!云哥儿,这太冒险了!”

“小子明白风险。”凌云目光坚定,“但观其脉证,邪毒已深陷,若不用猛药峻法,恐难挽颓势。小子曾见家中典籍记载类似案例,或可一试。”他又将方法推给了“家传”。

王大力听到对话,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扑过来抓住凌云的衣袖:“小郎中!您有办法?求求您,救救我娘!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都愿意试!砸锅卖铁也报答您!”

李掌柜看着苦苦哀求的病人家属,又看看目光沉静的凌云,内心挣扎无比。济世堂名声本就寻常,若治死了人,更是雪上加霜。但若真能救活...而且,他内心深处,也对凌云那神秘的“家传秘法”存有一丝期待。

“云哥儿,你...有几分把握?”李掌柜压低声音问。

“五分。”凌云如实相告,“关键在于清创务必彻底,用药务必精准,后续护理务必周到。需家属全力配合。”

五分把握,在此时已是极高的希望。李掌柜一咬牙:“好!那就依你!需要什么,尽管说!”

凌云立刻行动起来。他让王大力将母亲背到后院通风处,准备好热水、干净的布(他坚持用沸水煮过)、锋利的匕首(同样用火烤灼消毒)、油灯。他又迅速开了一个方子,让伙计立刻煎药,方中重用金银花、连翘、蒲公英、紫花地丁等清热解毒之药,并加入黄芪扶助正气。

准备工作就绪,凌云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他先给老妇人灌服下一些煎好的药汁,然后用自制的简易麻醉散(用川乌、草乌等适量,极为谨慎)局部缓解疼痛。接着,他手持匕首,在油灯火焰上再次灼烧后,沉稳地开始清除老妇人腿上的坏死组织。

脓血涌出,恶臭扑鼻。王大力夫妇不敢看,别过头去。李掌柜却紧紧盯着凌云的动作,只见他下刀精准,动作利落,避开主要的血管,将腐肉一一剔除,直到露出新鲜的血肉。然后,他用蒸煮过的药线(用纸捻蘸上提脓生肌的药粉)插入创口深处引流,再用清热解毒的药膏外敷,用洁净的布条包扎好。

整个过程中,凌云全神贯注,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丝毫不乱。那份沉稳和老练,再次让李掌柜感到震撼。

处理完毕,凌云又详细嘱咐了王大力如何护理:按时喂药,注意观察体温和神志,伤口保持清洁,按时换药...他几乎是将现代护理学的理念,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方式传达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天,济世堂后院成了临时的病房。凌云每天数次为张婶子检查伤口、换药、调整方剂。他密切观察着病情变化,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恶化。

奇迹般地,张婶子的情况竟然稳定下来。高热逐渐退去,神志慢慢清醒,虽然虚弱,但那条原本濒临坏死的腿,肿胀开始消退,创口处可见新鲜的红肉芽生长!

消息不胫而走。贫民区的寡妇张氏,被济世堂的小郎中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事情,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附近的街坊。人们纷纷前来探望,亲眼看到张婶子一天天好转,对凌云的医术赞不绝口,“小神医”的名头越叫越响。

李掌柜自然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济世堂名声大振,生意比以前好了不少;忧的是,凌云的光芒似乎已经盖过了他这个掌柜,而且,对面宝仁堂的孙万年,看这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了。

这天傍晚,孙万年摇着折扇,踱步走进了济世堂。

“李掌柜,恭喜恭喜啊!”孙万年皮笑肉不笑地说,“听说贵店出了位少年神医,连烂腿疔的绝症都能治好,真是了不得!改日定要请教请教。”

李掌柜连忙客气应对,心中却警铃大作。孙万年此人,医术尚可,但心胸狭窄,唯利是图,他此番前来,绝非真心道贺。

果然,孙万年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正在柜台后抓药的凌云,似无意般说道:“说起来,这位小郎君面生得很,不知师承何处啊?如此年轻便有这般手段,可别是用了什么...虎狼之药,或是江湖术士的障眼法吧?治病救人,终究还是要稳妥为上啊。”

这话语带机锋,暗指凌云来历不明,治疗方法危险可疑。凌云闻言,抓药的手微微一顿,但并未抬头,依旧沉稳地称量着药材。

李掌柜脸色微变,强笑道:“孙掌柜说笑了,云哥儿乃是故人之后,家学渊源,用药自有分寸。”

“哦?故人之后?”孙万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便好,那便好。只是这长安城医药行当,自有规矩,年轻人锐气太盛,未必是福。李掌柜还需多加提点才是。”说完,便摇着扇子告辞了。

孙万年走后,药铺内一片沉寂。伙计面露愤愤之色,李掌柜眉头紧锁,显然感受到了压力。

凌云将抓好的药包递给病人,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门外孙万年消失的方向。他知道,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名声是一把双刃剑,既能带来机遇,也会招来嫉妒和祸端。他必须更加小心谨慎,同时,也要尽快让自己变得更强,才能在这个时代真正站稳脚跟。

夜色中,济世堂的灯火似乎比往常更加明亮,也更加孤寂。

(第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