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沉重!
陌生的男性气息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沈璃淹没。
萧彻毫无意识地倚靠在她身上,头颅沉沉地枕着她的颈窝,灼热的呼吸带着微弱的气息,一下下拂过她颈侧最敏感的肌肤,激起一阵阵难以言喻的战栗。
那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烫得她心慌意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上了脸颊。
“小…小姐!”
赵嬷嬷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手忙脚乱地想要上前帮忙,却又碍于男女大防,不敢直接触碰萧彻。
老秦也僵在原地,手里还捏着修补木门的木楔子,目瞪口呆。
沈璃现在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
推开他?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目光触及他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以及肩胛、胸膛上那再次被鲜血浸透、触目惊心的绷带,伸出的手又硬生生顿住。
他现在脆弱的像一件布满裂痕的瓷器,稍一用力,就可能彻底碎裂。
颈窝处的灼热感越来越清晰,那声模糊的呓语——“香”——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烙印在她的皮肤上,钻进她的耳蜗深处,搅得她心神不宁。
他闻到了什么香?是她身上常年沾染的佛堂檀香?
还是…刚才处理伤口时沾染的药草气味?亦或是…别的什么?
“还愣着做什么!”
沈璃猛地回神,强行压下心头的翻江倒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却异常严厉。
“搭把手!把他抬到床板上去!他快不行了!”
赵嬷嬷和老秦如梦初醒,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合力将昏迷不醒的萧彻从沈璃身上“剥”下来。
沈璃只觉得肩上一轻,那股灼热沉重的压迫感消失,但颈侧肌肤上残留的触感和那声“香”的余韵,却挥之不去,让她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那片皮肤。
三人合力,将萧彻重新安置在简易的床板上。
他毫无知觉,呼吸微弱而急促,胸膛的起伏几乎微不可察,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干裂起皮,体温却高得烫手——这是失血过多加上伤口感染引发的高热!
情况比刚才更加凶险!
“热水!干净的布!还有…把‘箱子’里那株‘百年老参’切两片过来!快!”
沈璃语速飞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将所有纷乱的情绪强行压回心底。
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救活他,才有后续!
赵嬷嬷立刻行动起来。
老秦则迅速将破损的木门勉强固定好,又警惕地守在门边,耳朵竖起,听着外面呼啸的风雪声。
木屋内再次陷入紧张而压抑的忙碌。
沈璃用温水浸湿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萧彻额头、脖颈的冷汗,试图用物理方式帮他降温。
赵嬷嬷将切好的参片递过来,沈璃撬开萧彻紧咬的牙关,将参片压在他舌下,希望能吊住他那一线生机。
然而,萧彻的高热没有丝毫减退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
他的身体开始无意识地抽搐、颤抖,如同置身冰窟。浓密的剑眉紧锁,在眉心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破碎而模糊的呓语。
“杀…杀光…”
“…北狄狗…一个不留…”
“…守住…落雁关…”
断断续续的词语,充满了血腥、杀意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焦灼与不甘。
这显然是陷入高热梦魇中的战场记忆重现!
沈璃的心微微一沉,结合之前发现的伤口带毒和北狄特有的狼头箭簇,追杀萧彻的,果然是北狄人!
而且极可能是精锐死士!他身上的伤,是在北境战场受的?还是南下途中遭遇的截杀?
沈璃一边用湿布巾不断给他擦拭降温,一边凝神倾听那些破碎的呓语,试图从中捕捉更多信息。
这是了解这位“煞神”和北境局势的绝佳机会!
“…粮…粮道…断了…”
“…慕容…老匹夫…勾结…”
“…铁浮屠…不能动…”
粮道!勾结!铁浮屠!一个个关键词如同惊雷般在沈璃脑中炸响!
北狄截断了镇北军的粮道?有人勾结外敌?慕容…是九大藩镇之一的东海公慕容氏?铁浮屠…似乎是萧彻麾下最精锐的重甲骑兵!
这些信息碎片拼凑起来,指向一个令人心惊的事实:萧彻在北境不仅面临外患,更有严重的内忧!他此次重伤流落云州,绝非偶然!
沈璃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萧彻的价值,或者说他带来的麻烦,远超她最初的预估!
“冷…好冷…”萧彻的呓语陡然一变,声音带着一种孩童般的脆弱和痛苦。
他蜷缩起身体,即使在昏迷中,也本能地向着热源靠近,无意识地抓住了沈璃正在为他擦拭额头的手腕!
他的手依旧滚烫,力道却大得惊人,如同铁钳般死死箍住沈璃纤细的手腕,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沈璃猝不及防,被拉得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他身上!手腕处传来清晰的痛感,以及那灼热得几乎要灼伤皮肤的体温!
“小姐!”赵嬷嬷惊呼。
“别动!”沈璃低喝,阻止了赵嬷嬷想要掰开萧彻手的动作。
她看着萧彻即使在梦魇中也紧锁的眉头和流露出的脆弱,心中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这位人前冷酷无情的“煞神”,在生死边缘,也不过是个会怕冷、会痛苦的凡人。
她任由他抓着手腕,没有挣扎。
另一只手拿起布巾,继续耐心地擦拭他滚烫的额头和脖颈。
或许,这点微不足道的“热源”和接触,能给他濒临崩溃的意志一丝虚幻的慰藉。
时间在压抑和焦灼中缓慢流逝。
屋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呜咽的风声如同鬼哭狼嚎,拍打着脆弱的木门。
老秦警惕地守在门边,如同雕塑。
赵嬷嬷不停地更换温水,切着参片。
沈璃的手腕已经被萧彻攥得麻木,但她始终没有抽回。
萧彻的呓语渐渐低了下去,身体也不再剧烈颤抖,只是依旧滚烫。就在沈璃以为他或许能挺过这一波高热时——
“…香…好香…”萧彻的嘴唇再次无意识地翕动,吐出的词语却让沈璃瞬间如遭雷击!
又是“香”!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音节,而是清晰的词语!
而且,他的鼻翼微微翕动,似乎在昏迷中努力嗅闻着什么,紧锁的眉头似乎也因为嗅到这气息而舒展了一瞬!
沈璃的心脏狂跳起来!
她猛地意识到,萧彻两次呓语“香”,指的很可能不是她身上的檀香或药味!
而是另一种…特定的香气!
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如电般扫过木屋。
简陋的屋内,除了血腥味、药味、汗味,还有什么特殊的气味?
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炭火盆上。
为了取暖和烧水,炭盆一直燃着。
而在炭盆旁边,放着几块赵嬷嬷之前从柜子里找出来的、用于驱虫防潮的香料——那是一种混合了艾草、苍术、白芷等药材的普通驱邪香块,在云州民间很常见。
难道是这个?
沈璃凑近炭盆,拿起一块香块仔细嗅闻。
一股浓烈的、带着苦味的草药气息冲入鼻腔。
不对!这绝不是萧彻呓语中那种会让他说“好香”的气息!而且,这香块在炭盆边放了许久,若有特殊香气,早就该弥漫开了。
不是这个!
那会是什么?
沈璃的目光再次落到萧彻脸上。
他依旧在昏迷中,鼻翼却还在微微翕动,似乎在追寻着那缕若有似无的香气。
突然,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沈璃的脑海!
她猛地想起“物资箱”中曾经获得过的一份极其特殊的“香料”!
她迅速从贴身携带的一个锦囊中,取出一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用蜜蜡密封的纯银小盒。
盒身上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种奇异的冰凉触感。
这是几个月前“物资箱”开启时随机获得的,她一直没弄清楚具体用途,只知此物名为“雪中春信”,香气极其清冷幽微,似有若无。
沈璃用指甲小心地挑开一点蜜蜡,轻轻掀开一丝盒盖缝隙。
一股极其清冷、极其幽微、仿佛初雪融化时沾染了第一缕梅花寒蕊的香气,瞬间逸散出来!
这香气淡到了极致,若非凑近细闻几乎难以察觉,带着一种沁人心脾的寒意和难以言喻的纯净感。
沈璃将银盒凑近萧彻的鼻端。
奇迹发生了!
萧彻紧锁的眉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舒展开来!
他滚烫的身体似乎也放松了一丝,急促的呼吸变得稍微平稳了一些,鼻翼翕动的幅度更明显了,仿佛在贪婪地汲取着这缕清冷的气息,连带着脸上的痛苦之色都减轻了几分!
他紧抓着沈璃手腕的力道,也下意识地放松了些许。
“雪中春信”…竟然真的对他有效?!
沈璃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绝非巧合!萧彻对这种极其罕见的“雪中春信”有反应!
这意味着什么?他接触过这种香?在哪里接触的?北狄王庭?还是…某个她不知道的神秘所在?
沈璃的心跳得飞快,无数疑问和猜测在脑中疯狂翻涌。
她小心翼翼地将银盒盖好,重新密封,那股清冷幽微的香气瞬间消失无踪。
萧彻的眉头又无意识地蹙起,但呼吸还算平稳。
她将银盒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纷乱的思绪强行冷静下来。
不管这“雪中春信”意味着什么,至少眼下,它似乎能缓解萧彻的痛苦,帮助他稳定伤势。
这或许…是她手中一张意想不到的牌。
她重新专注于照顾萧彻,用湿布巾继续为他降温,同时密切观察着他的状态。
手腕依旧被他无意识地抓着,但那份灼热的紧箍感已经减轻了许多。
木屋内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屋外呼啸的风雪,以及萧彻逐渐平稳下来的、带着高热灼烧感的呼吸声。
赵嬷嬷和老秦看着沈璃专注的侧影和床上情况似乎稳定了一点的萧彻,都暗暗松了口气。
然而,这份短暂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萧彻的嘴唇再次翕动起来,这一次,他的呓语不再破碎,反而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梦魇深处的、刻骨的恨意和一种令人心悸的…恐惧?
“…王庭…金帐…那个女人…”
“…‘雪中春信’…毒…好狠的毒…”
“…母妃…快跑…!”
“雪中春信”…毒?!
沈璃擦拭的动作猛地僵住!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她浑身冰凉!
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紧攥着银盒的手!
这“雪中春信”…竟然是毒?!
萧彻口中的“那个女人”是谁?
北狄王庭金帐里的女人?是他母亲(母妃)?他母亲遭遇了什么?这“雪中春信”的毒…和他母亲的遭遇有关?
难道…他身上的毒伤…不仅仅是战场上的刀剑之毒…还和这诡异的“雪中春信”有关?!
沈璃猛地看向萧彻的脸,他依旧深陷在可怕的梦魇中,脸色苍白,额头布满冷汗,干裂的嘴唇因为恐惧和痛苦而微微颤抖。
他无意识地抓紧了沈璃的手腕,仿佛在寻求最后的庇护。
而她手中,正紧紧攥着那盒可能与他母亲惨剧、与他身上隐秘剧毒息息相关的——“雪中春信”!
这哪里是救命的药引…这分明是…一道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