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沈姑娘…你身上…是什么香?”

萧彻的声音低沉嘶哑,如同梦呓,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锐利,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沈璃的耳膜!

石室内昏黄的火光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浓重的土腥味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清冷幽微的气息彻底压制——那是“雪中春信”残留的、被萧彻精准捕捉到的致命香气!

沈璃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后骤然停跳的闷响!冷汗如同毒蛇,瞬间爬满了她的脊背。

他闻到了!他真的闻到了!而且直接问了出来!

怎么办?撒谎?说只是普通的驱邪香?

以萧彻对此香的敏感程度(两次呓语,昏迷中追寻),这种谎言瞬间就会被戳穿,只会加深他的怀疑和杀意!

坦白?承认自己持有这盒可能与他母亲惨死息息相关的剧毒之物?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那刚刚建立的脆弱同盟会瞬间崩塌,石室内立刻就会上演自相残杀!

赵嬷嬷和老秦也瞬间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两人身体紧绷,目光死死锁定在萧彻身上,手已经按在了武器上,只要他稍有异动,便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

但萧彻虽然重伤虚弱,那股无形的、属于顶级武将的压迫感,依旧让狭小的石室充满了令人心悸的张力。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沈璃能清晰地看到萧彻眼中那最初的一丝迷惘,正被一种越来越浓的、如同暴风雪前夕的阴霾所取代!

那是怀疑、是惊怒、是即将喷薄而出的、刻骨铭心的仇恨!

不能再犹豫了!置之死地…或许才能后生!

沈璃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刺入肺腑,反而让她濒临崩溃的神经强行冷静下来。

她迎上萧彻那如同即将喷发火山般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失措,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坦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世子闻到的,”沈璃的声音异常平静,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石室中,“是‘雪中春信’。”

“雪中春信”!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萧彻的头顶!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原本因重伤而苍白的脸,此刻白得近乎透明!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迷惘被彻底撕碎,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巨浪——震惊、难以置信、刻骨的痛苦、以及…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

“你…说什么?!”

萧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沙哑,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剧烈颤抖起来!

他猛地想要撑起身体,却牵动了全身伤口,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重重跌回冰冷的石壁,但那双眼睛,却如同淬了毒的利刃,死死钉在沈璃脸上,仿佛要将她凌迟!

“雪中春信!北狄王庭金帐秘藏的‘追魂引’!”

萧彻的声音如同地狱恶鬼的低吼,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我母妃…我母妃就是被这毒香…活活折磨了三天三夜…七窍流血…骨肉消融而亡!”

“沈璃!你怎么会有它?!说!”

恐怖的真相伴随着滔天的恨意,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沈璃的心口!

她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这惨绝人寰的细节,依旧让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赵嬷嬷和老秦也倒吸一口冷气,眼中充满了骇然!

“世子息怒!”

赵嬷嬷下意识地上前半步,挡在沈璃身前,声音带着焦急:

“我家小姐绝不可能与北狄有牵连!此物…此物是…”

“是什么?!”

萧彻的怒吼打断了赵嬷嬷,他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那浓烈的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是她北狄王庭的细作?!还是…当年害我母妃的帮凶后裔?!”

他挣扎着,那只未受伤的手,竟猛地探出,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抓向沈璃的脖颈!速度快得惊人!

“小姐小心!”

赵嬷嬷和老秦同时惊呼,想要阻拦已是不及!

就在那只如同铁钳般的手即将扼住沈璃咽喉的瞬间!

沈璃不退反进!

她没有试图格挡或躲避,而是猛地抬起手,将一直紧攥在掌心的那个蜜蜡密封的纯银小盒,直接递到了萧彻抓来的手边!

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世子请看!”

沈璃的声音清冽如冰泉,瞬间刺破萧彻狂暴的杀意!

萧彻的手,在距离沈璃脖颈不足一寸的地方,硬生生顿住!

他的指尖甚至能感受到她颈动脉的微弱跳动。他的目光,被那个近在咫尺的、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银盒牢牢吸引!

盒子很小,比拇指大不了多少,通体素银,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种奇异的冰凉触感。

最重要的是,盒盖缝隙处,一丝极其清冷、极其幽微、仿佛初雪融梅的熟悉香气,正若有若无地逸散出来!

正是“雪中春信”!

萧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伤口疼痛,而是因为深入骨髓的恨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惊疑!

这香气…太熟悉了!刻在他灵魂深处的梦魇!

他死死盯着那个银盒,仿佛看到了母亲临终前痛苦扭曲的面容!

“你…”萧彻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此物名为‘雪中春信’。”

沈璃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将银盒又往前递了半分,几乎触碰到萧彻僵硬的手指:

“是我沈家祖传之物,并非来自北狄王庭。世子若不信,可细看这盒身底部。”

萧彻眼中凶光爆闪,一把夺过银盒!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一颤。

他强忍着滔天的恨意和撕心裂肺的回忆,颤抖着将银盒翻过来。

在火折子昏黄的光线下,只见盒底极其隐秘的角落,用极其微小的古篆体,阴刻着两个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字——“沈铸”!

沈铸?!萧彻瞳孔骤然收缩!

他虽在北境,但也隐约听说过江南巨贾沈家之名!

沈家以冶炼秘术和机关巧技闻名于世,家主正是沈铸!

而沈家…多年前已被朝廷以谋逆大罪满门抄斩!

“沈铸…是你什么人?”

萧彻猛地抬头,眼中血色翻涌,死死盯着沈璃。

沈璃挺直脊背,迎着他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正是家父!”

石室内瞬间死寂!赵嬷嬷和老秦眼中也流露出深切的悲痛。

“家父一生醉心冶炼与机关,于香料一道,不过是闲暇涉猎。”

沈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这‘雪中春信’,据家父笔记所载,是他早年根据一张残破古方,尝试复原的一种上古异香,取其清心凝神、缓解苦痛之效。”

“此香炼制极其艰难,家父穷尽心血,也只成功制出数盒。沈家灭门后…此物,便是我仅存的念想之一。”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萧彻心头!

沈家灭门…他也略有耳闻,是朝廷构陷的冤案!难道…这“雪中春信”…

“至于它为何会出现在北狄王庭,成为害死令堂的剧毒…”

沈璃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刻骨的恨意。

“世子不妨想想,当年构陷我沈家、主导抄家的,是哪些人?又是谁,对我沈家的冶炼秘术和…这些‘奇技淫巧’之物,最为觊觎?!”

轰隆!

如同惊雷再次炸响!

萧彻的脑中瞬间一片空白!一个可怕的、呼之欲出的名字,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思绪!

皇帝! 那个昏聩无能、猜忌忠良、宠信奸佞的末代胤帝!

是的!只有皇帝,才能接触到被抄没的沈家之物!

也只有皇帝,为了削弱他功高震主的父亲镇北侯,为了控制北境铁骑,才可能将这“雪中春信”的秘密。

甚至可能是经过篡改的、加入了剧毒的配方,作为“诚意”或“武器”,交给了对镇北侯府恨之入骨的北狄王庭!

借刀杀人!一石二鸟!既除掉了威胁皇权的沈家,又用沈家的“奇毒”害死了他母亲,打击了镇北侯府!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在萧彻胸中沸腾!这一次,不再仅仅针对北狄,更指向了那腐朽肮脏的胤朝最高处!

他握紧银盒的手,骨节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将那冰冷的金属捏碎!

伤口因剧烈的情绪波动再次崩裂,鲜血迅速染红了绷带,他却浑然不觉!

看着萧彻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和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恨意,沈璃知道,她的险棋走对了!

她将祸水引向了共同的敌人——昏君!

她缓缓伸出手,掌心向上,声音带着一种沉痛后的冷静:

“世子,此香于我,是家父遗物,是血海深仇的见证。于你,是杀母仇人的凶器。它本身无毒,家父本意也非害人。是那些贪婪狠毒之辈,玷污了它,让它沾满了你我和无数无辜者的鲜血!”

“今日,若非世子命悬一线,高烧不退,痛苦难当,我绝不会冒险开启此盒,试图以香气缓解你之苦楚。

”沈璃的目光坦荡而锐利,“我若真是北狄细作或害你母妃的帮凶,又何必耗费心力救你?又何必在你苏醒后,主动将此物示于你面前,自寻死路?”

她的话,逻辑清晰,直指核心。

赵嬷嬷和老秦也立刻跪下:“世子明鉴!我家小姐若有异心,刚才在木屋外,大可任您自生自灭,或趁您昏迷时取走狼符!何必以身犯险,将您救至此地,又耗尽心力救治?!”

萧彻死死地盯着沈璃,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灵魂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石室内只剩下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火折子燃烧的噼啪声。

恨意、怀疑、痛苦、一丝动摇…无数种情绪在他眼中疯狂交织、碰撞。

终于,他紧握银盒的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力道。

那滔天的杀意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但眼中的冰冷和审视,却丝毫未减。

“此物…”

萧彻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将银盒递还给沈璃,动作僵硬,“…收好。”

沈璃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下大半!

她接过冰凉的银盒,重新紧紧攥住,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知道,最致命的危机暂时解除了。萧彻至少相信了她关于此物来源的解释,也暂时接受了她的动机。

“多谢世子信任。”

沈璃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沙哑。

“信任?”

萧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其苦涩冰冷的弧度。

“沈璃,你救了我的命,也让我知道了更深的仇恨。我们之间,只有交易,没有信任。”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仿佛刚才的爆发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记住你我的交易。狼符已还,人情我认。慕容氏的情报,待我脱困,自会给你。现在…我需要休息。”

石室内的气氛,从刚才的剑拔弩张,转为一种沉重而压抑的平静。

赵嬷嬷和老秦默默起身,警惕依旧,但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沈璃看着闭目喘息、脸色惨白如纸的萧彻,知道他伤势极重,又经历了情绪的巨大波动,确实到了极限。

她不再多言,示意赵嬷嬷重新为萧彻检查伤口,更换绷带。

自己也疲惫地靠坐在另一边的石壁上,手中紧紧攥着那枚救了她一命、却也差点将她拖入地狱的银盒。

“雪中春信”的冰冷触感透过肌肤,直抵心底。

昏君…北狄…慕容氏…还有眼前这个心思难测、背负血仇的“煞神”…乱世的旋涡,比她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凶险!

与萧彻的结盟,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休息,恢复体力。然而,纷乱的思绪如同潮水,无法平息。

父亲的遗物,为何偏偏是这“雪中春信”?每月开启的“物资箱”…又隐藏着多少未知的秘密?

就在沈璃的意识即将沉入混沌之际,一个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毫无感情波动的女声,如同鬼魅般,极其突兀地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物资箱”能量冷却中…下次开启时间:二十九日七时辰后。】

沈璃猛地睁眼!心脏狂跳!

这是“物资箱”自带的神秘提示!以前从未有过声音提示!只有在每次开启后,她才会“感觉”到下一次开启的大致时间。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而且,更让她心惊的是,刚才在木屋外,那个索要狼符的冰冷沙哑声音…似乎…和此刻脑海中的这个金属女声…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相似感?!

冰冷的金属女声在脑海中消散,只留下那句关于“物资箱”冷却时间的提示,以及…那挥之不去的、与木屋外北狄杀手声音的诡异相似感!

是错觉吗?还是…

沈璃只觉得一股寒意,比石室的阴冷更甚,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