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一套。林晚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母亲因为激动而微微扭曲的脸上。这张脸,曾经是她童年里最温暖的依靠,如今却只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冷。影响不大?摘掉一颗心脏,还能有什么“影响不大”的生活?她的人生,从六岁起,就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她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延续弟弟那具不断衰竭的身体。
“妈,”她轻声打断,声音里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惊讶的平静,“我记得我十八岁那年,取肝组织的时候,你也说是最后一次。”
母亲的脸色瞬间僵住,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泪水涌得更凶:“晚晚,你是在怪妈吗?妈也是没办法啊!小旭是你弟弟,是咱们林家唯一的根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妈也不活了!”说着,她身体一软,就要往地上跪。
父亲赶紧起身扶住她,两人一起用那种混合着哀求、道德绑架和绝望的眼神看着林晚。
林晚闭上了眼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根。又是这个词。就因为林旭是男孩,是那个传宗接代的“根”,所以她这个女儿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被牺牲,被榨干每一滴价值吗?她想起小时候,好吃的、好玩的永远是弟弟的,她只能捡剩下的;弟弟生病,全家如临大敌,她发烧到四十度,也只能自己咬牙硬扛;她拼命学习,考上了重点大学,却差点因为“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不如早点工作帮衬家里”而失去机会。每一次反抗,换来的都是父母的眼泪和“不孝”、“冷血”的指责。久而久之,她习惯了,麻木了,像一头被驯服的牲畜,默默承受着一次次放血割肉的命运。
这次,是心脏。真的要给吗?给了,林旭或许能活,那她呢?她的人生就彻底画上句号了。不给?父母那哀恸欲绝的眼神,周围亲戚“无情无义”的指责,还有内心深处那一点点残存的、对弟弟或许并不纯粹的怜悯,都像枷锁一样捆着她。
“手续……都办好了吗?”她听到自己问,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
母亲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办好了!都办好了!只要你签个字,马上就能准备手术!晚晚,妈就知道你是最好的孩子!妈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最好的孩子。林晚心里一片荒凉。如果“好”的标准是无条件的牺牲,那她确实是“好”到了极致。
手术前的准备繁琐而冰冷。各种检查,签字,术前谈话。主刀医生姓陈,一位看上去五十岁左右、面容严肃的专家。他例行公事地向林晚和林家父母讲解手术风险,语气平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林晚机械地听着,那些“栓塞”、“感染”、“排异反应”的术语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切。她的灵魂仿佛已经抽离了身体,悬浮在半空,冷漠地看着这场关于她生命的交易。
只有陈医生在谈话间隙,偶尔投向她的那道目光,让她感到一丝异样。那目光很复杂,似乎带着一种极淡的怜悯,还有一种……欲言又止的审视。是错觉吗?林晚没有精力去深究。
手术的日子到了。她被推进手术室,无影灯的光线刺得她睁不开眼。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和一种冰冷的金属气息。护士们忙碌着,做着最后的准备。她能感觉到冰凉的消毒棉球在胸口皮肤上擦拭,身体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