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迷失的星辰
卷一:异界降临
第二章:
那只被凌思远刺穿了腹部的灰绿色鳞甲小兽,在他脚边逐渐冰冷的尸体,像一个无声的警告,将他从短暂的求生成功的错觉中狠狠拽回了残酷的现实。这个名为“启示星”的陌生世界,每一种斑斓的色彩背后,都可能潜藏着致命的獠牙。
天空中,那颗橙红色的“太阳”已有一半沉入了远方奇诡的浮空山脉之后,散发着最后的余晖,将天际线染成一片浓稠的血色与深紫色交织的诡异画布。另一颗白色的“太阳”也已西斜,光芒不再那么刺眼,反而透出几分苍凉。双日交替着统治这片天空,也预示着这个世界的昼夜节律或许远比地球复杂。
气温正在以可感知的速度下降。先前弥漫在空气中的温湿感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凉意的清新,以及……更加浓郁的,属于夜晚的未知气息。
凌思远知道,他必须在夜幕完全降临之前,找到一个足以抵御未知威胁的藏身之所。坠机点绝对不能回,那里的金属残骸在任何文明的侦测手段下都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而他现在所处的这片溪边开阔地,同样不适合过夜。
他拖着疲惫而伤痛的身体,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观察四周的地形。左臂的骨折处在强效镇痛剂的作用下暂时麻木,但每一次动作依然会传来隐隐的钝痛。胸口的撞伤让他呼吸不畅,每吸一口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的目光锁定在溪流上游约莫两百米处的一片巨大岩石群。那些岩石呈现出诡异的蜂窝状结构,仿佛被某种巨型昆虫蛀食过一般,其间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孔洞和裂隙。如果能找到一个足够深入、入口又相对狭窄的石穴,或许能勉强作为一夜的庇护所。
打定主意,他不再犹豫。用工程刀割下那只死去小兽的一条后腿——他不知道这东西是否可食,但在这个绝境,任何潜在的蛋白质来源都不能轻易放过。他将其用大片的树叶包裹起来,塞进本就所剩无几的行囊中。血液的腥味可能会引来麻烦,但他没有更好的处理方法。
逆着夕阳的余光,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那片岩石群挪去。脚下的暗红色土壤在光线减弱后,颜色显得更加深沉,那些灰绿色的苔藓状植被,也仿佛在酝酿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变化。
空气中,开始响起一些之前未曾听闻的声音。不再是白日里那些悠长高亢的兽吼,而是一些细碎的、如同虫豸摩擦翅膀的“悉悉索索”声,还有一些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咕咕”声。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首光怪陆离的夜之序曲,让凌思远本就紧绷的神经拉得更紧。
当他终于抵达那片岩石群时,最后一缕阳光也消失在了地平线下。天地间迅速被一种浓郁的墨蓝色所笼罩。然而,黑暗并未如期而至。
让他始料未及的是,随着夜幕的降临,周围的世界仿佛被施加了某种魔法,开始散发出各种奇异的光芒。
那些白天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螺旋状巨树,此刻树干上的纹路和巨大的叶片边缘,都亮起了柔和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幽蓝色荧光。地面上,那些苔藓状的植被也星星点点地闪烁着翠绿色的光点,仿佛有人在地上铺了一张闪光的丝绒地毯。一些不知名的藤蔓植物,则开出了碗口大小的花朵,花瓣中央散发着温暖的橙黄色光芒,如同无数盏悬挂在夜色中的小灯笼。
甚至空气中,也开始出现一些发光的“小精灵”——那是些比萤火虫略大的飞行生物,它们拖着长长的、闪烁着七彩光芒的尾迹,在林间翩翩起舞,划出一道道梦幻般的轨迹。
这是一个流光溢彩的夜晚,美丽得令人窒息,却也因此显得更加诡异和不安。这些光芒驱散了部分黑暗,却也让潜藏在阴影中的东西,显得更加莫测。
凌思远无心欣赏这奇景。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在一堆嶙峋的巨石间仔细搜寻。幸运的是,他很快找到了一个符合他预期的石穴。洞口约一人高,半米宽,刚好容他侧身进入。洞内不深,约莫三四米的样子,尽头是一面完整的石壁,地上还算干燥。
他小心翼翼地探查了洞穴内部,确认没有潜藏的生物后,才松了口气。虽然简陋,但这已是他目前能找到的最好庇护所。
他将那块包裹着兽腿的树叶放在洞穴最深处,然后开始尝试加固这个临时的“家”。他用工程刀砍下一些坚韧的藤蔓,又搬来几块大小适中的碎石,在洞口内侧简单设置了一个障碍,只留下一个仅供观察的缝隙。这或许挡不住大型猛兽,但至少能提供一些预警,并阻挡一些小型生物的骚扰。
做完这一切,他已是筋疲力尽,汗水湿透了破损的抗荷服内衬。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剧烈地喘息着。左臂的疼痛感在镇痛剂药效逐渐消退后,又开始清晰起来,一阵阵抽痛让他眉头紧锁。
他从医疗包里取出消毒喷雾和医用凝胶,咬着牙为自己手臂上被那小兽爪子划破的几道伤口清创上药。然后,他用剩余的绷带和两根从坠毁设备上拆下来的硬质合金条,为自己的左臂制作了一个简易的夹板,尽可能固定住骨折的部位。这个过程无疑是痛苦的,他几次都差点痛晕过去,但求生的意志支撑着他完成了这一切。
处理完伤口,他又取出两根压缩营养棒,小口小口地咀嚼着。这种高能量食物味道如同嚼蜡,但在此时却是维持生命的必需品。水袋里的水不多了,他省着喝了几口,希望能撑到明天找到新的可靠水源。
夜,越来越深。
洞外的世界,光影离奇,声音也愈发嘈杂。
之前那些细碎的声音逐渐汇聚成一片,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生物在黑暗中开着一场盛大的派对。偶尔,会有一两声极具穿透力的、非禽非兽的尖锐嘶鸣划破夜空,激起远处一片此起彼伏的回应,仿佛是在宣告各自的狩猎范围,或是警告入侵者。
风声也变得诡异起来,吹过岩石的孔洞时,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如同鬼魂在低泣。凌思远甚至能听到一些沉重的脚步声在洞穴外不远处经过,每一下都让地面微微震颤,让他心惊肉跳,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他蜷缩在洞穴的角落,将工程刀紧紧握在手中,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洞口的缝隙。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一点点蚕食着他的理智。他想起了地球上的家,想起了实验室里温暖的灯光,想起了那些曾经与他并肩工作的同事们。
林薇,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细心严谨的女孩,她怎么样了?还有张教授,王博士……他们是否也像他一样,被抛到了某个未知的角落?或者……
他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悔恨和愧疚如同山崩海啸般向他袭来。如果不是他执意要进行那次极端的实验,如果他能更谨慎一些……
“不,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凌思远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剧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我必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找到真相,才有机会……回家。”
虽然“回家”这个词在此刻显得如此渺茫和奢侈。
他强迫自己调动起科学家的本能,开始分析这些夜晚的声音。他试图分辨出不同声音的来源、距离、以及它们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他注意到,某些特定的声音出现后,其他一些声音会暂时沉寂,这或许代表着某种捕食关系。他又仔细观察那些发光的植物和昆虫,试图找出它们发光的规律和目的。
时间,就在这种高度紧张和间歇性科学分析的状态下,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因为极度的疲惫而眼皮开始打架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咔哒”声,突然从洞口他设置的那些碎石障碍处传来。
凌思远浑身一激灵,瞬间睡意全无!
他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死死盯着洞口的缝隙,手中的工程刀握得更紧了,手心已经满是冷汗。
“咔哒……咔哒……”
声音还在继续,缓慢而富有节奏,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小心翼翼地试探那些碎石。
透过缝隙,借着洞外那些奇异植物散发的微光,凌思远隐约看到一个细长的、覆盖着某种油滑粘液的深色触手,正从一块碎石的边缘探了进来。那触手顶端分叉,如同蛇信一般,轻轻地触碰着石块,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凌思远头皮发麻。他不知道这触手的主人是什么生物,有多大体型,但光是这只触手,就让他感到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
他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他知道,一旦被对方发现,以他现在的状态,很可能就是死路一条。
那触手在洞口的碎石间游走、试探了足足有五六分钟,像是在确认内部是否有威胁。凌思远感觉这几分钟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他的肌肉因为长时间的紧张而开始酸痛,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终于,那只触手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值得它冒险的东西,或者对这个狭窄的洞穴失去了兴趣,它缓缓地、不甘心地缩了回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确认洞外再没有其他动静,凌思远才像虚脱了一般,重重地靠在石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刚才的经历,比白天面对那只鳞甲小兽还要惊险万分。
这一夜,注定无眠。
他不敢再合眼,只能睁大眼睛,警惕着任何可能的风吹草动。期间,他又听到了数次奇怪的声响靠近洞穴,但幸运的是,它们似乎都只是路过,并未对他这个小小的庇护所产生兴趣。
每一次声响的靠近与离去,对凌思远来说都是一次精神上的酷刑。
他就这样,在恐惧、警惕、疲惫和对未知的分析中,一秒一秒地熬着。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坚持下来的,或许是求生的本能,或许是作为一个科学家最后的骄傲。
当天空中的那两颗“太阳”再次从不同的方向缓缓升起,驱散了彻夜的诡谲光影,为这片陌生的土地重新披上橙紫与乳白交织的光辉时,凌思远感觉自己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挣脱出来。
他活过了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夜晚。
阳光透过洞口的缝隙照射进来,带来了一丝暖意,也驱散了洞穴内的阴冷。
凌思远拖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小心翼翼地移开洞口的障碍物,探出头去。
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露水和不知名花草的香气。那些夜晚发光的植物大多收敛了光芒,恢复了白日里相对平凡的姿态。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如果那些长着三对翅膀、羽毛像金属薄片一样的生物能被称为鸟的话。
他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让他有种想哭的冲动。
然而,他没有太多时间感慨。新的问题接踵而至。
水袋里的水已经见底,压缩营养棒也只剩下最后三根。他手臂和胸口的伤势虽然经过初步处理,但依然需要药物和休息,而这两样东西都是他目前极度缺乏的。
他必须尽快补充给养,并且找到一个更安全、更隐蔽的长期据点。
他仔细检查了洞穴周围的地面。果然,在昨晚那只神秘触手出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些暗绿色的粘液痕迹,散发着淡淡的腥气。地面上还有一些模糊的、非兽类的拖拽痕迹,一直延伸向远处的密林。这让他更加确信,昨晚的危险并非幻觉。
“看来,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凌思远暗自思忖。
他将洞穴内自己的痕迹简单清理了一下,然后将那条已经开始散发出些微腐败气味的兽腿用藤蔓捆扎好,挂在腰间。虽然依旧不知道能不能吃,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丢弃任何潜在的食物来源。
今天的首要目标是找到可靠的水源,并尝试寻找一些可食用的植物。动物狩猎对他目前的状态来说,风险太高。
他看了一眼天上的双日,试图根据它们的位置和光照强度来判断方向和大致的时间。这比在地球上用单一太阳判断要复杂得多,但他还是凭借着扎实的物理学和天文学功底,大致建立了一个简陋的方位参照。
沿着昨日那条小溪的下游走去,或许能找到更大的河流或者湖泊。通常来说,水源附近生命迹象也会更丰富一些。
他比昨天更加小心谨慎,每前进一步,都会仔细观察四周的环境,注意任何可疑的痕迹或声音。工程刀被他紧紧握在手中,时刻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这片异星的丛林,既充满了致命的危险,也展现出令人叹为观止的奇迹。
他看到一种高达数十米的巨型蘑菇状植物,伞盖呈现出鲜艳的彩虹色,散发着奇异的孢子粉末。有些树木的树皮如同流动的液态金属,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地面上,一些只有拳头大小的、类似甲虫的生物,背上驮着比它们身体还大的、晶莹剔透的露珠,缓慢而坚定地爬行着。
凌思远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的惊叹,时刻提醒自己,美丽往往与危险并存。他曾在一株外表酷似地球上某种蕨类植物的植株旁,看到了一副不知名动物的完整骨骸,骨骸上还残留着被强酸腐蚀的痕迹,而那株“蕨类”的叶片尖端,正滴落着透明的、冒着细微气泡的液滴。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看起来过于鲜艳或者形态过于诡异的植物,尽量选择那些外表朴素、与其他植物伴生较多的种类进行观察。他尝试用工程刀割下几种植物的叶片或果实,仔细辨别它们的气味、汁液颜色以及质地,但没有一种是他敢于直接尝试的。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任何一次错误的尝试都可能致命。
大约行走了一个多小时,溪流渐渐变宽,水声也愈发响亮。穿过一片由紫色藤蔓和蓝色蕨类交织而成的浓密屏障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宽约三十多米的河流出现在他面前,河水呈现出比溪流更深的蔚蓝色,水流略显湍急。河对岸是更加茂密的原始森林,一眼望不到边际。
而更让凌思远精神一振的是,在河边不远处的一片沙地上,他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痕迹。
那是一些排列相对规整的凹陷,大小不一,看起来像是某种生物的脚印。但这些脚印的形状,与他之前见过的任何野兽都不同。它们更接近于……某种大型鸟类的爪印,但又带着些许爬行动物的特征,而且,其中一些脚印的边缘,似乎有人为踩踏或工具刮擦的痕迹。
最重要的是,在几处脚印的旁边,散落着一些被啃食过的、类似果核的东西,还有几小堆……熄灭的灰烬!
灰烬?!
凌思远的心脏猛地一跳!
在这个星球上,自然火源虽然也可能存在(例如雷击、火山),但在河边的沙地上出现如此集中的、明显是燃烧有机物后留下的灰烬堆,这几乎不可能是纯自然形成的!
这强烈地暗示着——智慧生命的存在!
他快步走到那些灰烬堆旁,蹲下身仔细查看。灰烬很细腻,已经完全冷却,看样子至少是几天前留下的。他用手指捻起一些,能闻到淡淡的植物燃烧后的焦糊味。在其中一堆灰烬旁,他还发现了一小块被削割过的木头,切口虽然粗糙,但明显是某种刃器造成的。
这个发现让凌思远激动得有些颤抖。如果这个星球上存在智慧生命,那么他获救的可能性,或者至少是了解这个世界、找到生存下去的方法的可能性,将大大增加!
当然,这也可能意味着新的、更复杂的危险。未知的智慧种族,是友善还是敌对,拥有怎样的文明程度,一切都是未知数。
他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开始更加仔细地搜索周围。他沿着河岸,顺着那些可疑的脚印和活动痕迹,向上游走去。他希望能找到更多的线索,比如被遗弃的工具,或者更清晰的路径。
就在他全神贯注地搜寻时,一种莫名的、极其轻微的感觉,如同电流般掠过他的脊背。
那是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非常轻微,非常隐晦,如果不是他此刻精神高度集中,几乎会忽略过去。
凌思远猛地停下脚步,身体瞬间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他缓缓地转过头,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的丛林。
高大的螺旋状树木枝繁叶茂,紫色的藤蔓如瀑布般垂落,奇形怪状的灌木丛生。阳光透过叶片的间隙,在林间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切看起来都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宁静而原始。
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并没有消失,反而像水下的暗流一样,无声无息地包裹着他。
他没有看到任何生物,没有听到任何异响。
对方隐藏得极好。
凌思远缓缓地将手移向腰间的工程刀,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进入了戒备状态。他不知道对方是谁,是野兽,还是……这个星球的智慧居民?
他保持着戒备的姿态,一动不动地站立了几分钟。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始终萦绕不散,如同无形的网。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主动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僵持。与其被动等待,不如尝试沟通,或者至少,逼迫对方现身。
他缓缓举起双手,掌心向外,这是一个在地球上表示“没有武器、没有恶意”的通用手势。他不知道在这个世界是否适用,但这已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然后,他尝试用地球上的通用语,尽量平和地开口说道:“我没有恶意。我……迷路了。需要帮助。”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河岸边显得有些突兀。回答他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河流的潺潺水声。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却在他说完话的瞬间,似乎……波动了一下。
就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凌思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等待着,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他几乎要认为这只是自己的错觉时,在他视线左前方约五十米外,一处茂密的蓝色蕨类植物丛中,一片巨大的叶片,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那绝不是风吹动的。
那里,有东西。
或者说,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