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迷失的星辰
卷一:异界降临
第五章:萌芽的音节
当凌思远用略显生涩的、混合着地球通用语发音习惯的音调,念出那个他猜测的名字——“伊芙莉娅?”——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对面那神秘的银发女子,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轻轻触碰,整个身体都微微一颤。
她那双深邃美丽的紫罗兰色眼眸,在一刹那间睁大了,如同两颗被晨光点亮的星辰,其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以及一种……如同孩童般纯粹的、毫无防备的喜悦。这种情绪是如此的真挚,如此的强烈,以至于凌思远自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光明所感染,暂时忘却了身处的险境与满心的迷茫。
“伊芙莉娅……”她用自己那如同歌唱般的语言,轻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确认的意味。随即,她用力地点了点头,那银色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如同流动的月光般甩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紧接着,一个全然不同于之前所有浅淡微笑的、真正意义上的笑容,在她精致得不似凡人的脸庞上全然绽放。那笑容,如同启示星双日初升时最耀眼的光芒,又如同暗夜中悄然盛开的、积聚了整个森林灵气的奇葩,纯净、明媚,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温暖力量。
那一刻,凌思远感觉这个简陋、阴暗的小树屋,仿佛都被这个笑容彻底照亮了。所有的隔阂、猜忌、恐惧,似乎都在这个笑容面前暂时消融。他甚至觉得,自己左臂的伤痛,胸口的郁结,都在这刹那间减轻了不少。
原来,她叫伊芙莉娅。一个与她本人一般美丽、神秘,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的名字。
巨大的喜悦和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雨后春笋般在凌思远心中破土而出。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却也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突破。能够正确地称呼对方的名字,这在任何文明的交流中,都代表着最基本的尊重和连接的开始。
他指了指自己,努力让自己的发音清晰而缓慢,用地球通用语说道:“凌……思……远。”他重复了两遍,目光带着期待看向伊芙莉娅。
伊芙莉娅脸上的笑容未减,她那尖俏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像是在仔细分辨这几个对她而言全然陌生的音节。她微微蹙起秀眉,嘴唇翕动,尝试着模仿。
“凛……嘶……渊?”第一个音节有些含糊,第二个音节则带上了一种奇特的卷舌音,最后一个音节的发音则有些过长,带着她母语中特有的悠扬尾音。虽然与凌思远的本名发音差异不小,但勉强还能听出是在尝试念他的名字。
凌思远眼中也露出了鼓励的笑意。他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这一次,他特意放慢了语速,将每个字的声调都尽量清晰地展现出来。
伊芙莉娅非常专注地听着,然后再次尝试:“凌……希……源?”这一次,进步明显,虽然“思”的发音依旧有些偏差,但整体已经非常接近了。她念完后,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凌思远,那双紫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期待,仿佛一个等待老师表扬的学生。
“对!很接近了!”凌思远用力地点头,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伊芙莉娅,然后分别念出两个名字:“凌思远。伊芙莉娅。”
伊芙莉娅似乎明白了这种对应的关系。她也学着凌思远的样子,先是指向他,有些吃力但又带着几分得意地念出:“凌……希源。”然后又指向自己,用清脆悦耳的声音说道:“伊芙莉娅。”
这小小的语言交换,如同在两个孤立的宇宙之间,架起了一座虽然脆弱但却真实存在的桥梁。树屋内的气氛,因为这几个萌芽的音节,而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与融洽。
伊芙莉娅似乎对这种“语言游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眸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开始指着树屋内的各种物品,用她的语言说出名称,然后期待地看着凌思远,示意他学习。
她指向凌思远身下的兽皮“床铺”,说出一个由三个音节组成的词,发音类似于“塔-拉-姆”。凌思远努力模仿:“塔……拉……姆?”伊芙莉娅笑着点头。
她又指向凌思远刚刚喝过的水囊,说出“希-露”,凌思远跟着念:“希……露?”
然后是那些棕色的坚果,伊芙莉娅称之为“卡-诺”,以及他之前吃过的那种神奇的绿色疗伤果实,被她称为“艾-莎”。
凌思远以一个科学家的严谨和对未知语言的敏锐感知力,努力记忆着这些发音,并在脑海中默默分析着这种语言可能的声调规律和语法结构。他发现,伊芙莉娅的语言,音节变化丰富,似乎有很多喉音和舌尖颤音,而且语调的起伏非常明显,同一个词在不同的语调下,似乎能表达不同的含义,这让他想起了地球上某些古老的声调语言。
伊芙莉娅非常有耐心,对于凌思远那些因为发音不准而显得有些滑稽的模仿,她从不取笑,反而会一遍遍地、不厌其烦地重复正确的发音,并用各种手势和表情来辅助他的理解。
时间,就在这种略显笨拙却又充满了新奇与温馨的语言学习中缓缓流逝。双日的光芒透过树屋的孔洞,在地上投下不断变幻的光斑。
当伊芙莉娅带来的那些“卡-诺”坚果和“希-露”水囊都见了底,凌思远也勉强掌握了十几个表示常见物品的异星词汇后,伊芙莉娅才似乎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
她站起身,对凌思远做了一个“休息”和“明天再来”的手势,然后指了指树屋的门口,又指了指外面,似乎在提醒他不要随意出去。凌思远明白,自己虽然暂时安全,但依旧处于被观察和限制的状态。
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伊芙莉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双紫色的眼眸中,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约定?然后,她便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树屋。
随着伊芙莉娅的离去,树屋内的光线似乎都黯淡了几分。那股围绕在他身边的、如同春雨般滋润的温暖氛围也随之消散。
凌思远独自一人坐在兽皮铺就的“床”上,心中百感交集。
他拿起一颗剩下的“卡-诺”坚果,剥开坚硬的外壳,里面是乳白色的果仁,散发着浓郁的油脂香气。他小口咀嚼着,那味道香醇可口,远胜过他带来的压缩营养棒。喝下最后一口“希-露”,那水带着一丝淡淡的甘甜和植物的清香,饮下后唇齿留芳。
伊芙莉娅带来的食物,不仅美味,似乎也同样蕴含着某种对身体有益的能量。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正在缓慢恢复,手臂和胸口的伤痛也在持续减轻。
夜,再次降临启示星。
这一次,凌思远不再是独自一人在冰冷的石穴中瑟瑟发抖,面对未知的恐惧。他身处一个虽然简陋但却能遮风避雨的树屋中,周围,是一个活生生的、充满了神秘与未知的异星文明聚落。
他并没有立刻尝试入睡,尽管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他的大脑依旧处在一种高度兴奋和活跃的状态。
他仔细回忆着白天与伊芙莉娅交流的每一个细节,将那些新学到的词汇在心中反复默念,试图找出它们发音的内在逻辑。他将伊芙莉娅的名字,以及她教给他的那些词语,用指甲在树屋的木质墙壁上,歪歪扭扭地刻下了地球通用语的音标和猜测的含义——这或许是他作为科学家,在绝境中依旧无法抑制的记录和分析本能。
他也想起了伊芙莉娅的族人。那位年长而威严的首领(他需要一个代称,或许可以叫他“守林者”或者“长老”),那些手持武器、目光警惕的卫士,以及那些在树屋间忙碌的身影,还有那些在远处嬉戏的孩童。
这是一个怎样的文明?他们拥有怎样的历史和信仰?他们与这片神奇的森林,与这个独特的星球,又是怎样一种共生关系?伊芙莉娅在她的族群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她似乎很年轻,但那位年长的首领,却似乎对她的意见颇为重视。
而他自己,一个来自遥远地球宇宙的“异客”,又将如何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自处?他们会永远将他囚禁于此,还是……会有其他的可能?
他不敢奢望太多。能活下来,能得到伊芙莉娅这样一位“引路人”的初步善意,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树屋外,传来了不同于荒野的、属于聚落的夜晚声音。不再是恐怖的兽吼和令人心悸的悉索声,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低低的、如同集体吟唱般的歌声,那歌声悠扬而古老,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仿佛在与这片森林的灵魂对话。偶尔,还会夹杂着几声清脆的、类似骨笛或木埙的乐器声。
那些在夜晚发光的植物,也为这个山谷聚落披上了一层梦幻般的光晕。透过树屋的孔洞,凌思远能看到远处那些树屋间闪烁的、如同萤火虫般的柔和光芒,以及巨树枝干上那些如同星辰般明灭的图腾。
这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与自然高度融合的宁静与和谐。与地球上那些被钢铁丛林和光污染所充斥的夜晚相比,这里的夜,更像是一首用光与影、声与静谱写而成的古老歌谣。
尽管心中依旧充满了对未知的迷茫和对故乡的深深思念,但在这片异星的夜色中,凌思远却也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平静。
他将那把工程刀放在枕边,然后缓缓躺倒在那柔软的兽皮之上,闭上了眼睛。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很快,他便沉入了深沉的梦乡。
这一夜,他睡得出奇的安稳。梦中,不再是失控的实验和破碎的时空裂痕,而是伊芙莉娅那双深邃美丽的紫色眼眸,以及她脸上那如同星辰般璀璨的笑容。
第二天清晨,当双日的光芒再次以它们独特的方式照亮山谷时,凌思远被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更准确地说,是轻敲树屋木质墙壁的声音)唤醒了。
他立刻警觉地坐起身,握住了枕边的工程刀。
“凌……希源?”一个略显生涩,但却带着熟悉韵律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是伊芙莉娅!
凌思远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有些惊讶。她竟然还记得他的名字,而且发音比昨天又标准了一些。
他连忙应道:“伊芙莉娅,我在。”
他起身打开简陋的木门。伊芙莉娅俏生生地站在门外,手中端着一个用宽大树叶包裹着的东西,散发着诱人的食物香气。她今天换了一件浅绿色的、同样用植物纤维和皮革制成的衣物,银色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尖俏的耳朵,显得更加清爽利落。
看到凌思远,她再次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然后将手中的食物递了过来。
“早安。”她用她的语言说了一句,然后又指了指初升的双日,似乎在向他解释这个词的含义。
“早……安?”凌思远尝试着理解,然后用地球的语言回应。
语言的隔阂依旧存在,但某种默契正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
伊芙莉娅带来的早餐,是一些烤制过的、类似薯类的植物块茎,以及一些颜色鲜艳、汁水饱满的浆果。味道香甜可口,而且同样蕴含着那种能恢复体力的奇异能量。
在凌思远享用早餐的时候,伊芙莉娅并没有离开。她蹲在树屋的门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偶尔会指着某种食物,用她的语言告诉他名称。凌思远也积极地回应,努力学习。
今天,伊芙莉娅似乎被赋予了“教导”凌思远语言和常识的任务。她开始系统地向他介绍这个世界的各种事物。从天上的双日(她称之为“曦日”和“暝日”),到脚下的土地(“启示之地”),再到森林中的各种常见动植物,以及他们族人使用的各种工具。
她的教学方式非常直观。她会直接将实物拿到凌思远面前,或者带他走到能够看到的地方,然后反复说出名称,并配合各种手势和表情。凌思远拥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和强大的逻辑分析能力,虽然学习一种全新的语言依旧困难重重,但他进步神速,尤其是在名词的掌握上。
他也了解到,伊芙莉娅的族人,自称为“星语者”(她在说出这个词时,指了指天上的星辰,又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表情肃穆而虔诚)。
在学习的过程中,凌思远也尝试着用他所知的、最简单的方式,向伊芙莉娅传递一些关于地球的信息。他用石块在地上画出太阳系的行星轨道示意图,画出地球的形状,画出高楼大厦和飞船的简笔画。
伊芙莉莉亚对这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图画”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她会蹲在地上,仔细地观察凌思远画出的每一个符号,那双紫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求知的渴望。虽然她可能无法完全理解这些图画背后的复杂含义,但她似乎能感知到,那是一个与她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充满了奇迹与力量的文明。
这种初步的、双向的文化交流,虽然缓慢而艰难,却也充满了乐趣和探索的意味。
然而,并非所有的星语者都像伊芙莉娅一样,对凌思远抱有善意和好奇。
在他被允许走出树屋,在伊芙莉娅的“监护”下,在聚落边缘的一小片区域活动时,他依旧能感受到来自暗处那些不友善的目光。一些年长的星语者在看到他时,会露出明显的戒备和排斥表情,甚至会对着他指指点点,口中发出一些凌思远听不懂但感觉不善的低语。孩子们则远远地躲在树后或屋角,用既害怕又好奇的眼神偷偷打量他这个“怪物”。
只有少数几个像伊芙莉娅一样年轻的星语者,在看到他时,会大胆地走近一些,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甚至尝试用几个简单的音节与他交流。
凌思远明白,信任的建立,需要漫长的时间和实际的行动。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保持低调和友善,尽可能地学习和适应。
这一天下午,当伊芙莉娅带着凌思远在聚落附近的一片药草园(那些散发着奇异香气、拥有神奇疗效的植物就种植在这里)辨认植物时,那位年长的首领,再次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凌思远在心中称他为“大长老”凯恩(Kael)——这是他根据伊芙莉娅在提及这位首领时,发出的一些类似“凯-恩”的音节,结合其身份和气质,自己揣测的名字。
凯恩长老依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表情。他深邃的目光在凌思远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转向伊芙莉娅,用星语者独有的语言说了些什么。伊芙莉娅恭敬地聆听着,不时点头回应。
凌思远虽然听不懂,但能感觉到,他们在讨论与他有关的事情。
说完话后,凯恩长老的目光再次投向凌思远。这一次,他的眼神中少了几分之前的审视和怀疑,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缓缓伸出一只布满老茧和图腾刺青的手,指向了药草园中一株正在微微发光的、如同蓝色珊瑚般的奇特植物。
然后,他闭上眼睛,口中发出一阵低沉而富有韵律的吟诵。
凌思远惊讶地看到,随着凯恩长老的吟诵,那株蓝色珊瑚般的植物,其顶端原本含苞待放的几个花蕾,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一层层地绽放开来!幽蓝色的光芒从花蕊中散发出来,形成一道道柔和的光晕,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
这……这是什么?!
凌思远感觉自己的科学观再次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这不是简单的植物生长,这更像是一种……能量的引导和催化!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在凯恩长老吟诵的时候,周围空间中似乎有一种无形的、他之前从未感知到的能量,正在向那株植物汇聚!
伊芙莉娅在一旁,也露出了崇敬而自豪的表情。她轻轻地对凌思远说出了一个词:“星魂(Astra)。”然后,她指了指凯恩长老,又指了指那株正在绽放的奇花,最后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星魂……”凌思远在心中默念着这个词。这或许就是这个世界能量体系的关键?是星语者们赖以生存和发展的神秘力量?
凯恩长老睁开眼睛,看着那株盛开的奇花,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他摘下一朵完全绽放的蓝色小花,递给了伊芙莉娅。然后,他再次看向凌思远,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似乎在说:“这就是我们的世界,你,能理解吗?”
凌思远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知道,凯恩长老的这一举动,不仅仅是在展示他们族群的力量,更是在向他传递一个重要的信息,甚至……是一种无声的考验。
他看着那朵散发着幽蓝光芒、美丽得不似凡间之物的小花,又看了看凯恩长老那双仿佛能洞悉宇宙奥秘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混乱的思绪平息下来。
这个宇宙,拥有着与地球截然不同的法则。他不能再用固有的科学思维来禁锢自己。他需要学习,需要理解,需要……敬畏。
他对着凯恩长老,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是一个源自地球古老文明的、表示尊敬和求教的礼仪。
凯恩长老看着他的举动,那张如同古树皮般布满皱纹的脸上,似乎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