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一个退货的
“李工,你这……这玩意儿它硌得我生疼,根本没法用啊!”
张大山的声音像钝刀子割肉,一下下刮着李飞的耳膜。他耷拉着脑袋,看着面前这位壮实的汉子把那只崭新的、泛着金属冷光的假肢重重地放在工作台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假肢的连接处,包裹着柔软衬垫的部位,已经被磨得有些发白,甚至能隐约看到下面坚硬的接受腔边缘。
李飞嘴唇动了动,想解释什么,比如接受腔的弧度是根据你残肢模型精准打磨的,材料用的是最新型的医用高分子聚合物,柔韧性已经是市面上最好的了……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这些技术术语,在使用者真切的痛苦面前,苍白得可笑。
“对不住,大山哥,”李飞的声音干涩,“我……我再调整调整,或者重新给你取个模。”
“还取模?”张大山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失望,倒没有太多责备,“李工,我知道你心好,技术也钻研,可这都第三回了。我这腿 stump(残肢)都快被你折腾出茧子了。算了,我先用回旧的那个吧,虽然笨重点,好歹不遭罪。”
看着张大山略显蹒跚地扶着墙,用那条旧假肢支撑着离开他这间小小的、堆满工具和材料的“飞星义肢工作室”,李飞感觉心里像被塞了一团湿透的棉花,又沉又闷。
工作室里弥漫着塑料、金属和胶水混合的独特气味,往常这是他最安心的味道,此刻却让他有些窒息。墙边立着好几个架子,上面摆放着他精心制作的各种假肢样品,有追求轻便灵活的,有强调坚固耐用的,有的甚至模仿了人体肌肉线条,涂上了肤色,看上去几乎可以乱真。可它们中的大多数,最终都像今天这只一样,被退了回来。理由五花八门:不合适、不舒服、不跟脚、有异响……总之,就是“不好用”。
李飞瘫坐在工作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工作台上那只被退回的假肢。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自己选择这条路的初衷。几年前,因为目睹一位因车祸截肢的挚友在适配假肢过程中遭受的种种不便和痛苦,他毅然放弃了稳定的机械工程师工作,一头扎进了假肢制作这个冷门又烧钱的领域。他梦想着能做出真正让使用者忘记残缺、重获自由的“完美肢体”。
然而,现实骨感。理论知识再扎实,机械结构再精巧,落实到每一个独特的残肢上,总是会出现各种意想不到的问题。人体的感知太微妙,承重、摩擦、压力分布……任何一个细微的偏差,都会在使用中被无限放大,变成难以忍受的痛苦。
“难道我真的不是这块料?”李飞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角落一个落满灰尘的箱子上,那里面是他早期失败的作品,被他戏称为“废铁收藏”。挫败感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烦躁地站起身,想给自己倒杯水,脚下却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咕噜噜的声响。低头一看,是昨天帮隔壁修车铺老王画图纸时,老王硬塞给他的一小罐特种金属粉末,说是从某种高端航空材料上刮下来的,强度极高,重量极轻,让他“玩玩看”。当时他没在意,随手就放在了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