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血色宫装

殿外的雪下得疯了,鹅毛似的,一层层往朱红的宫墙上糊,直要把这金碧辉煌的囚笼也一并埋了才甘心。朔风卷着冰碴子,狠狠撞在茜纱窗上,呜咽声不绝于耳,像是谁在暗夜里捂住了嘴,发出沉闷又绝望的嘶嚎。

我端坐在妆镜前,菱花镜里映出一张脸,眉梢刻意挑得极高,斜飞入鬓,唇上胭脂涂得秾艳,几乎要滴下血来。指尖沾了点凝露的玫瑰膏子,慢条斯理地匀在眼尾,晕开一片薄薄的、惑人的红晕。描金凤纹的铜盆里,热水氤氲着白气,熏得镜面一片模糊。

大宫女玉漱捧着一件正红遍地金绣芍药的宫装进来,衣料是顶顶名贵的云锦,在烛火下流淌着暗沉沉的、几乎要噬人的光泽。那红,刺得人眼睛生疼。

“娘娘,”玉漱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易察觉的抖,“该更衣了。陛下……在御花园等着呢。”

我“嗯”了一声,尾音拖得又软又长,带着点慵懒的媚意,像刚睡醒的猫儿。起身,任由玉漱和几个小宫女围上来,将那件沉甸甸、红得扎眼的宫装一层层套上我冰凉的身体。繁复的赤金累丝嵌红宝步摇插进高耸的发髻,分量十足,坠得脖颈有些发酸。镜中人瞬间变了模样,眉眼间的凌厉和刻意堆砌的张扬跋扈,几乎要冲破镜面。

“像吗?”我侧过头,指尖拂过鬓边一朵开得正盛的绢制大红芍药,问玉漱。

玉漱飞快地抬眼瞥了我一下,又迅速垂下,声音更低:“像……像极了。比……比那位从前最得势时,还要……”

“还要招人恨?”我嗤笑一声,打断她,指尖用力,掐得那朵假花的花瓣微微变形,“那就好。” 金丝护甲套刮过冰冷的镜面,发出“刺啦”一声轻响,尖利得让人牙酸。

玉漱的头垂得更低了,不敢再言语。

暖轿抬着我,碾过宫道上新铺的厚雪,吱呀作响,在一片死寂的宫苑里显得格外刺耳。远远地,就听见了御花园方向传来的喧哗。女子的哭喊、瓷器碎裂的脆响、内侍尖细又惶恐的劝解声,混在一起,搅碎了这雪夜的沉静。

轿帘一掀,寒风裹着雪粒子劈头盖脸砸来,我下意识眯了眯眼。目光所及,一片狼藉。几株名贵的墨菊被连根拔起,残枝败叶混着泥土和雪水,污糟糟地躺在地上。描金彩绘的细瓷花瓶碎了一地,在宫灯映照下闪着细碎的、冰冷的光。几个小宫女瑟缩着跪在雪地里,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那个穿着宝蓝宫装、发髻散乱、钗环歪斜的美人儿,正是新晋的慧嫔,此刻正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死死架着胳膊,还在徒劳地挣扎哭喊:“你们放肆!放开本宫!本宫要见陛下!是贵妃……是她先推我的!”

我的目光越过她,直直落在不远处九曲回廊下。明黄的仪仗在风雪中依旧醒目。他斜倚着朱漆廊柱,身上随意披着一件玄色貂裘大氅,内里露出明黄常服的一角。手里把玩着一块九龙玉佩,姿态闲适,仿佛眼前这鸡飞狗跳、撕破脸的闹剧,不过是台上的一出折子戏。

他微微侧着头,像是在饶有兴致地欣赏慧嫔的狼狈,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却一丝温度也无,比这漫天风雪更冷。他身后侍立的心腹大太监高无庸,垂着手,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