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落梅开偿旧恨,风雪归客聚云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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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裹着碎雪撞在沈砚的后背上,力道沉得发疼,像极了当年在落雁关外,阿朔拍着他的肩说“小砚,跟上”时的模样。那时阿朔的手掌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拍在肩上又暖又稳,可此刻风雪的撞击里,只有刺骨的寒意顺着玄色外袍的裂缝往骨头缝里钻。
他踩着没膝的积雪往苍梧山顶爬,靴底早已磨穿,雪粒灌进靴筒,冻得脚踝发僵,唯有怀中那只锡酒壶还带着点体温——壶身是周玉衡亲手打的,边角打磨得圆润,刻着的“十一”二字被他这三年来摩挲得发亮,连笔画的棱角都软了几分。
苍梧山是他们当年在醉仙楼里拍着桌子定下的归处。那天林朔坐在二楼栏杆上,晃着酒坛,酒液顺着坛口往下滴,溅在楼下青石板上晕开小圈湿痕。他望着远处隐在云雾里的苍梧山轮廓,笑着说:“等咱们‘云阶十一客’都老得提不动剑了,就把家安在这山顶。早上能看日出从东边山头滚出来,晚上能看星星落满西坡,睁眼闭眼都是天下,多好。”
其余九人围着桌子笑,苏清欢用茶筅轻轻搅动碗里的抹茶,说:“阿朔兄这话在理,就是山顶风大,得让玉衡多打几个挡风的铜铃。”周玉衡立刻接话:“没问题,到时候给咱们十一间屋子,每间屋檐下都挂一串,风吹起来能凑成曲子。”钱无忧拍着胸脯:“钱的事包在我身上,山顶的屋子要盖得比城里的将军府还气派!”
唯有沈砚扒着桌子边,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小声说:“我还小,你们得等我。等我长到阿朔哥这么高,再跟‘云阶十一客’的各位一起住到山顶。”林朔跳下来揉了揉他的头,指腹蹭过他额前的碎发:“傻小子,我们不等你等谁?‘云阶十一客’少了谁都不行。”
那时的桂花糕还带着甜香,酒坛里的酒还冒着热气,可如今沈砚站在苍梧山顶,只有风雪裹着他,连一声回应都听不见。
积雪在靴底发出“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过往的时光里,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沈砚终于爬上最后一级石阶,十一块青石碑在风雪中静静立着,碑顶落满了雪,像给每块碑都戴了顶白帽。
他站在第一块碑前,指尖轻轻拂过碑上“林朔”二字——这字迹是他三年前亲手刻的,刻的时候手抖得厉害,錾子好几次差点划破手指,血珠滴在石碑上,被风雪冻成了暗红色的小点,如今早已看不清。
“阿朔哥,”沈砚的声音被风吹得发颤,像根绷得太紧的弦,随时要断,“我又来看你了。今年的酒是按你教的法子酿的,在江南买的青梅,泡了足足半年。你以前总说青梅酒不够烈,喝着像糖水,可我觉得这样正好——不那么辣嗓子,能慢慢跟你说话。”
他拧开酒壶塞子,琥珀色的酒液顺着碑角淌下,在雪地里晕开一小片深色,很快又被新落的雪盖住。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林朔的模样:那人总爱穿件洗得发白的青色劲装,腰间挂着把断了穗子的长剑——那穗子是当年跟山贼打斗时被割断的,他说留着做纪念,就一直没换。林朔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弯成月牙,露出两颗小虎牙,明明是“云阶十一客”里领头的剑客,却总像个没长大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