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药片在塑料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三粒白的,两粒黄的,刚好撑到下周复诊。我盯着收银台裂缝里卡着的蟑螂腿,听见玻璃门被风撞得哐当乱响。
雨腥味先冲进来,然后才是那个湿透的身影。他甩头发的样子像条落魄的牧羊犬,吉他盒在瓷砖上拖出蜿蜒的水痕。
「最后两块钱。」他掏出硬币时还在哼歌,调子七扭八歪的。关东煮的热气糊在玻璃上,他戳了戳萝卜:「分你?」
我摇头。抗抑郁药在舌根泛苦。
「余画龙。」他突然指着自己吉他盒上的贴纸。雨水把名字泡得发胀,边缘翘起来,像剥落的墙皮。我盯着那个「龙」字出神,昨天扔掉的画稿上也有条褪色的龙。
便利店荧光灯管滋滋响。他忽然把萝卜塞进我手里,温热的,带着海带结的腥甜。「吃了暖和。」他说话时喉结在动,锁骨凹陷处积着雨水。
我咬了口萝卜。太咸。比药片还咸。
「你在数药。」他眼睛扫过我掌心的铝箔板,「氟西汀配劳拉西泮,庸医。」吉他盒啪地弹开,里面躺着半包皱巴巴的烟和几枚五毛硬币。
雨更大了。卷帘门被风吹得哗啦啦响,像有人在外头撕画布。
他忽然抓起我手腕,指腹有茧,蹭得皮肤发烫。
「颜料。」他嗅了嗅我袖口的污渍,指尖蹭过那片赭石混群青的痕迹,「上周你扔的画稿里,那条褪色的龙就是这色调 —— 周世昌说它‘像精神病发作的产物’,对吧?」
我缩回手。上周的画就是这色调,被周世昌说成「精神病发作的产物」。玻璃映出我的脸,眼下挂着两团青黑。
「听过这个吗?」他拨了下并不存在的琴弦,哼出几个音符。旋律像钝刀割肉,我后颈的汗毛突然立起来。那是我梦里反复出现的调子。
蟑螂腿从裂缝掉出来了。他踩住它,鞋底碾了碾:「艺术比药管用。」吉他盒内侧贴满褪色的处方笺,各种精神类药物名被涂改成歌词。
我摸到口袋里的画材店会员卡。周慕云昨天偷偷塞给我的,说新到的法国赭石能盖住腐烂的味道。雨点砸在霓虹灯牌上,红绿光影在他脸上爬行。
「明天还在这儿。」他推门走进雨里,吉他盒张开又合上,像饥饿的嘴。铝箔板上的药片少了一粒,不知什么时候掉的。
我舔了舔虎口的颜料渍。苦的。和萝卜一个味。
2
雨水顺着铁皮屋顶的裂缝滴下来,在画布上洇开一片浑浊的黄色。我盯着那滩水渍,它正一点点吞噬掉向日葵的花瓣,扭曲成一张咧开的嘴。
楼下传来断断续续的吉他声,调子跑得没边,却莫名和雨滴砸在铁皮上的节奏合拍。我抓起抹布按在画布上,颜料混着雨水糊成一团。
门突然被敲响,三短一长。
「李春丽!」包租婆的嗓门穿透铁皮,「再往天台晾你那鬼画符,明天就给我滚蛋!」
我没应声。画架旁堆着几团废稿,最上面那张向日葵的茎秆被折断了,像垂死的脖子。
吉他声停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从门外传来,接着是纸张摩擦的轻响。我猛地拉开门——余画龙蹲在走廊,正往我扔掉的画稿背面写字。
「你干什么?」我伸手去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