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
身着白大褂的宋谌,修长苍劲的指骨落在键盘上。
白日青天,窗外的光照进室内,一片清亮。
“患者姓名?”
日光撒在他身上,渡起一圈白色光晕,有股熟悉的清冷味。
光映着他的脸,也能照见她的脸。
“文振余。”
文翊直勾勾地盯着他。
刚进门看见坐在办公桌前的他,还以为只是身形同气息相仿的两个人。
现在离得近,哪怕他戴着口罩,也能看得清楚,便是故人。
“岁数?”宋谌又问。
“78。”文翊回答。
“老人家是哪里不舒服?”宋谌如常询问,语气平淡,没有波澜。
外间的助理医生已经登记过一遍,传到他这里,他正在看。
文翊又重复了一遍。
他的轮廓迎着光,明面暗面,阴影高光,一应俱全。
没什么变化,是三维里完美的人脸模型。
他指尖敲击,文翊顺着他的手指动作,再次看向他的眉眼。
熟悉又陌生。
与二十七岁时的他,十七岁的他,七岁的他,慢慢重叠,又渐渐消散。
……
三岁,他看着文家襁褓里的婴儿,问在场的大人,可以摸摸她的脸吗?
大人们哄笑,要是他喜欢,以后把文翊给他做童养媳。
他记住了,这是他的小媳妇。
小小的人儿牵着小小的手,便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开始。
七岁,小学放学回来的他,一直要等幼儿园放学回来的她,才肯吃饭。
她胡搅蛮缠,不让他好好做作业,他耐心哄她,寻了画笔和纸,让她在一旁作画。
这一陪伴,便是整个年少岁月。
他是画痴,宋老爷子严苛,要他从小熟悉中草药,他的本草集,是她偷偷帮他画完的。
她是音痴,她少时的钢琴,是他帮她练完的。
学业为主的年代里,两人共进退,他的短板,她补足,她的弱项,他撑起。
他的青梅酸涩,回味甘甜。
她的竹马温柔,相随左右。
十七岁,他性格渐定,清冷疏离,沉稳少言。
她似喇叭花,迎风盛开,叽叽喳喳。
许是懵懂酸涩,也许是性格不合,两人渐行渐远。
初三的她,发誓一定要考上他所在的高中,离他近些。
她奋笔疾书,险些猝死,终于如愿以偿。
却只能与他同校一年,目送他毕业离开。
再一次逐梦,终于来到他的城市上大学。
同城不同校,南北两端,她总是盼着周末和假期,见他一面。
后来课业繁忙,她只能远观,有时候匆匆一顿饭,能吃出敢死队的节奏感。
她大学毕业,霸王硬上弓睡了正在实习的他,她说,她会负责。
他失身同意结婚。
她以为,终是青春悸动的憧憬,得以实现。
不曾想,高岭之花跌下神坛,不过凡间一遭梦。
他是“神”,她是人。
神无法适应普通人的生活,人受不了神的“清心寡欲,淡漠无情”。
他是大忙“神”,她是“闲人”。
她有大把的时间挥霍和躺平,做个有用的废物。
他一天能做七八十件事情,脚不能停。
她觉得他总是冷落自己,没有时间陪她,有,等同于无。
他觉得她太闲了,所以喜欢无事找事,他常说,你自己找点有意义的事做。
在他眼里,她是个混吃等死的废物,与他过于上进的思想相违背。
不同节奏的生活状态,和协调统一不了的思想,大概注定,两人终究融合不了。
所以才会动离婚的念头吧。
也可能是因为……
他是她,永远靠近不了的高山。
自带光环的人,真不适合柴米油盐的普通生活。
二十七岁。
无休止的崩溃和歇斯底里,为了维持两家所谓的颜面,不想两家老人急火攻心,两人协议分居,放弃离婚。
他出国研学,精进医术。
她是漆画修复工匠,活不多,继续摆烂,有事就做,没事躺平。
她以为,重逢遥遥无期,没想到,三年而已,不期而遇。
面前的他,是三十岁的他。
蓝色衬衫衣领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露出。
文翊不看LOGO,也知道是哪个牌子的衣服。
分居前的两年婚姻生活,他的吃穿用度,由她置办。
他物质欲不高,穿惯用惯哪个牌子,能专一到对方停产倒闭的那一天。
他在看电脑屏幕,神情认真专注。
他做事的时候,一向如此。
“病人还没进来?”宋谌仔细看完病情。
他的出声,唤回文翊的神思。
“在做检查。”
“等检查结果出来,你再进来。”
文翊起身走出诊室,诊室外长椅上的病患进到里面,她等椅子冷却,坐了下来。
耳边是在排队的病患与家属的讨论声:
他们费了不少力气,才挂到这位归国医生的专家号。
他在脑科方面,是新晋权威。
其余正在排队的人出声附和。
文翊在听他们交谈,微微挑眉。
就算他是“神”,年纪轻轻的,临床经验没有那么足吧,至于说得这么夸张么?
这些人就好像狗血电视剧里,故意安排在女主身边的路人甲乙。
为了表现男主有多厉害。
嗯?
脑科?
文翊后知后觉,她抬起头去看诊室旁边的医生信息。
她愣住。
坐诊医生的名字和照片都是他,诊室类别确实不是骨科。
他以前不是练分筋错骨手,敲人骨头的么?
怎么,三年不见,改练九阴白骨爪,抠人脑子了?
……
听诊台叫号语音传出,文翊再一次进到诊室。
宋谌看完检查结果,没有抬头,“脑干出血,需要住院。”
文翊不知道脑干出血是什么病,但能理解,脑子出血,不是那么简单的病!
她眼睛瞪大,“会有事吗?”
宋谌详细解说,脑溢血是什么病。
文翊听不懂,只听见他话里的最后一句,她重复疑问,“会瘫痪?”
“情况严重的话,会。”
“啊?”文翊愣住。
宋谌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
她眨巴着眼睛。
哎哎哎?
怎么忽然这么严重了?!
文翊慌了,眼睛微红,正色神情,“你能救我爷爷对吧!”
她鼻子在泛酸,险些控制不住情绪。
虽然平时她总是骂文老爷子老不死的。
但她真的不希望爷爷会有任何事情!
他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她快哭了。
“我是说这种病,严重的情况下。”
宋谌再次抬头看她。
“他的病会严重吗?”
“需要控制。”
“你有把握吗?”
“有。”他语气肯定。
“所以,是能治好的对吧?”她的情绪渐渐稳定。
“嗯,出血量不多,先输液一周观察情况。”他神情放松。
“所以,并不是那么严重?”
“能治。”
文翊在得到他的肯定答复后,脸色突变,转忧为嫌弃。
“那你之前噼里啪啦的一堆废话,说的什么?!”
啊?!
宋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