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和我,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同类。”苏晴的回答简洁、直接,没有任何迂回和掩饰。
“同类?”我皱起眉头,对这个定义感到本能的反感和困惑。我清理死亡留下的污秽,她制造死亡,我们怎么可能是同类?
“你每天都在凝视深渊,林默。”她端起已经凉透的咖啡杯,向我做了一个类似举杯的微妙动作,眼神深邃,“但令人惊讶的是,长久的凝视,深渊并没有将你吞噬,你反而……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平衡。你的工作是为不可挽回的死亡进行收尾,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是在维护一种表面的、脆弱的秩序,抹去那些不该被普通人看见的痕迹。而我的工作……”她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是主动制造死亡,但我认为,我是在执行另一种秩序……一种更为终极的……修正。”
“修正者?”这个词让我感到一阵强烈的荒谬和不适,仿佛听到了什么亵渎的言论。
“你清理过的那些现场,那些冰冷的、失去生命的躯壳,”她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质疑,反而抛出了一个更尖锐、更残酷的问题,“其中有多少死者,是真正无辜的?有多少,是死有余辜、罪有应得的?”
我沉默了。像有一块冰冷的巨石骤然压在心口。
我的客户名单里,有被长期家暴最终惨死丈夫拳下的妻子,有被商业伙伴谋财害命、弃尸荒野的商人,也有……就像“锁魂结”案里那个放高利贷的张志强一样,平日里欺行霸市、作恶多端,最终以某种极端方式惨死街头的恶徒。我清理过他们的血,处理过他们留下的混乱,收取着来自各方的、沾着不同情绪的酬劳。
“那个放高利贷的男人,叫张志强。”苏晴似乎能看穿我脑海中的画面,用一种平静无波的语调,如同陈述档案般说了下去,“他名下至少有三起被证实是因他逼债导致的家庭破碎,其中一个女孩,才十九岁,因为无法偿还利滚利的巨额债务,被他手下的人骚扰、恐吓,最终从七楼天台跳下,当场死亡。而张志强本人,却凭借手下顶罪、狡猾的律师和法律的某些灰色地带,一直逍遥法外,继续用别人的血泪和绝望,滋养着自己臃肿的躯体和贪婪的欲望。你觉得,对于这样的人,当世俗的法律给不了受害者应有的公平时,难道,就不该存在另一种形式的……审判吗?”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可以说是轻柔,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地烙在我的良知上。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清晰地记得那个跳楼女孩的父亲。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脊背已经被生活压弯的中年男人,来到我那间狭小的办公室,用布满老茧和裂纹的手,递过来一沓皱巴巴的钞票,声音嘶哑地请求我,帮他女儿把租住的、溅满血迹和脑浆的小房间彻底清理干净。他说,女儿爱干净,他想让她走得体面一点。我记得他那双布满血丝、几乎流干了眼泪的眼睛,以及他那仿佛一夜之间就彻底灰白的头发。
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我脑海中翻腾、闪现,让我再次看向苏晴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憎恶?恐惧?不,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冰水混合般的震撼和……一丝隐秘的、不该有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