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拿起筷子,夹了一根,迟疑地放进嘴里。
然后,她也愣住了。
就在我们一家三口,围着一碗“土制辣条”,感受着这久违的、刺激的、充满幸福感的味道时,我们谁也没有注意到。
那股霸道的香辣味,早已不安分地顺着墙壁的破洞,顺着门缝,飘了出去,飘进了红旗坡沉寂的夜色里。
6
红旗坡的夜晚,一向是安静的。
天一黑,家家户户都早早地熄了灯,钻进被窝。一是为了省那点珍贵的煤油,二也是因为饿着肚子没力气折腾。
可今天晚上,不一样了。
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味道,像个小偷,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各家的门缝窗户缝。
最先闻到这股味道的,是孩子们。
他们的鼻子最灵,也最诚实。
村东头,王大娘家的小孙子狗蛋,正躺在炕上哭闹着不肯睡觉。
“奶,饿,肚肚饿……”
“睡着就不饿了,乖。”王大娘哄着,心里却在犯愁。家里的粮食,也快见底了。
突然,狗蛋的鼻子抽动了两下,不哭了。
他从炕上爬起来,小鼻子凑在窗户缝上,使劲地闻。
“奶,香!好香!”
王大娘也闻到了。那味道,说不上来,有点呛,但又勾人得很。像是谁家在用油泼辣子,可谁家舍得这么用油啊?
这股味道,像长了腿,在村里的小道上乱窜。
很快,就有孩子受不了这股味道的诱惑,偷偷地从家里溜了出来。
一个,两个,三个……
不一会儿,我们家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外,就聚集了七八个半大点的孩子。他们穿着开裆裤,流着清鼻涕,一个个踮着脚,扒着门缝,眼巴巴地往里瞅。
他们的眼睛,在黑夜里,亮得像狼。
“是姜芽家……”
“她家在吃啥?咋这么香?”
“我看见了,红色的,油汪汪的……”
“咕咚。”
我听到了门外清晰的咽口水的声音。
我放下筷子,和娘对视了一眼。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想把那碗辣条藏起来。
在这个年代,吃独食,尤其是吃“好东西”,是会招人嫉恨的。
我却站了起来。
我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门外的七八个小脑袋,瞬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齐刷刷地往后缩。
他们看着我,眼神里有渴望,有羡慕,还有一丝害怕。毕竟,我“死”过一次,在村里小孩眼里,是有点邪门的。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蜡黄的小脸,和那亮晶晶的眼睛。
我想起了我弟弟姜苗。
他们都一样,都是被饥饿折磨坏了的可怜孩子。
我转过身,从碗里拿出几根辣条,走到他们面前。
“想吃吗?”
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说话,但脑袋都点得像小鸡啄米。
我把手里的辣条,分给了离我最近的几个孩子。
他们像是接到了什么圣旨,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着,先是放到鼻子下面,闭着眼睛猛吸一口气,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然后,才舍得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一下。
“哇!”
一个胆子大的男孩,舔了一下之后,眼睛瞬间就亮了。他再也忍不住,一口就咬了下去。
那表情,和我第一次看见姜苗吃的时候,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