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颗里村的雪,白得晃眼,游客的笑声混着酒棚的热气,父亲的旱烟味,母亲的唠叨,弟弟的吵闹……原来那些日子,竟是她这辈子最好的时光。
突然,梁上的黑影坠了下来。
两只耗子砸在她脸上,力道大得像块石头。她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瓷瓶脱手而出,“哐当”一声碎在地上。
白色的粉末混着瓷片,散了一地。
意识开始模糊,耳边却总回荡着瓷器碎裂的声音。
她的砒霜!
窗外的月光,忽然亮得像白昼。
2.回魂夜
钝痛像潮水般漫过天灵盖时,翠喜的意识正卡在混沌的缝隙里。
像是被谁用铁钳攥住了后颈,往旋转的石磨里按。天与地在眼前拧成麻花,红的烛火、黑的房梁、雕花床顶的缠枝纹,全成了模糊的色块。
她想抓住点什么,指尖却只捞到一片滑腻的温热,丝绸的触感,陌生的熏香混着若有似无的酒气。
猛地,一股冰水从头顶浇下。
不是真的水,是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直扎进五脏六腑。
翠喜霍然睁眼,睫毛上还挂着意识残留的昏沉,瞳孔却在看清周遭的瞬间骤然收缩。
红烛在黄铜烛台上明明灭灭,烛泪积了厚厚一层,像凝固的血。雕花大床的栏杆上缠着褪色的红绸,空气里飘着劣质熏香和酒气,呛得她喉咙发紧。
这不是她那间漏风的偏房,是……是张府的喜房?
心口的狂跳撞得肋骨生疼,她下意识摸向枕下,空的。
砒霜!
指尖的颤抖顺着胳膊蔓延到全身,她猛地坐起身,却在瞥见身侧的瞬间,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连尖叫都卡在了嗓子眼。
那里躺着个人。
那个人......
乌黑的发丝散在红枕上,侧脸的轮廓在烛火里明明灭灭。高挺的鼻梁,嘴角那颗小小的黑痣,甚至连睡着时微微蹙起的眉峰……都和镜中的自己一模一样。
是她!
不,是另一个翠喜。
那具身体蜷缩着,手腕和脚踝被粗麻绳紧紧捆着,绳结处磨出了红痕。
丝绸嫁衣被揉得皱巴巴,露出的脖颈上,有几道新鲜的青紫指印——像极了张宗尧发怒时掐出来的形状。
翠喜只觉头皮炸开,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
她颤抖着抬起手,想摸摸那具身体是不是真的,可视线落在自己手腕上的刹那,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
那不是她的手。
指节粗大,布满了老茧和一道狰狞的刀疤,是常年握烟枪、攥鞭子磨出来的。皮肤松弛,青筋像蚯蚓般爬在枯瘦的手背上,指甲缝里还嵌着点黑泥。
这双手她死都不会忘记……是张宗尧的!
她猛地扑到梳妆台前。
黄铜镜面蒙着层灰,却清晰地映出一张脸——发际线后退的额头,两撇油腻的八字胡,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住蚊子,笑起来时嘴角会歪向一边,露出颗黄黑的龋齿。
是张宗尧,是那个骂她贱骨头、用烟枪砸她、捏着她下巴说“命薄”的张宗尧。
翠喜对着镜子,缓缓抬起手。镜中人也抬起手,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正随着她的动作颤抖。
“哈……哈哈……” 沙哑的笑声从喉咙里滚出来,像破锣在敲。
她笑出了眼泪,浑浊的泪珠滚过松弛的脸颊,落在油腻的胡茬上。原来死了之后,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