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赵虎一瘸一拐地回到戊字柒叁矿坑时,脸上笼罩的阴云比矿坑最深处的黑暗还要浓重几分。脚踝处传来的阵阵隐痛不断提醒着他那天的狼狈,而医师含糊其辞的诊断(“像是扭伤,又似有细微裂痕,怪哉……”)更让他心头窝着一股无名火。他赵虎在这矿坑里作威作福这么多年,何时吃过这种亏?还是栽在一个他随手就能捏死的矿奴手里!

虽然理智告诉他,沈清流那一下大概率真是意外,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阴暗的心绪里疯狂滋长。尤其是当他从其他监工口中得知,在他养伤的这些天,那个沈呆子非但没有像他预想中那样被孙疤脸折磨得半死,反而活得好好的,采矿效率还出奇地稳定,甚至时有超额!

这太不正常了!

赵虎拖着伤腿,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在忙碌的矿奴中扫视,很快就锁定了那个瘦削的身影。沈清流正背对着他,一下一下地挥着矿镐,动作看起来和周围其他矿奴一样迟缓吃力,但不知为何,赵虎就是觉得有些扎眼。

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阴着脸,走到负责记录每日矿石产量的杂役那里,一把抢过最近的记录册子,翻看起来。

“柒玖贰,沈清流……”赵虎的手指划过一行行数据,瞳孔微微收缩。记录显示,在他受伤期间,沈清流每日上交的矿石量,不仅稳稳超过六十斤的定额,甚至多次达到七十斤以上!而且旁边还有孙疤脸用红笔写下的零星批注:“品相尚可”、“杂质较少”。

一个“凡骨”矿奴,在缺乏监督的情况下,不仅能完成日益苛刻的定额,还能保持矿石质量?赵虎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这绝不是什么“运气好”能解释的!

他啪地一声合上册子,吓得那杂役一哆嗦。赵虎冷哼一声,拖着腿,一步步走向沈清流的矿点,皮鞭在他手中无意识地收紧。

沈清流早在赵虎进入矿坑的那一刻就察觉到了。那股带着怨毒和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他的背上。他知道,考验来了。赵虎的归来,意味着他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依靠“运气”的借口相对安稳地积累资本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全身的警觉提升到极致,但手上的动作却刻意放缓,甚至显得比平时更加笨拙了几分。他选择了一处岩层特别坚硬、矿脉稀疏的区域,挥镐的动作也变得犹豫不决,镐尖落点散乱,好几次都砸在坚硬的岩石上,只迸溅起几点火星,挖下来的尽是些没什么价值的碎石。

“哐……哐……”沉闷而低效的敲击声,与其他矿点此起彼伏的挖掘声相比,显得格外无力。

赵虎走到近前,阴沉的目光先是在沈清流身边那堆明显数量不多、且品相普通的矿石上扫过,然后又死死盯住沈清流的动作,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沈呆子。”赵虎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沈清流仿佛才察觉到赵虎的到来,慌忙停下动作,转过身,脸上挤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和一丝因劳作带来的疲惫:“赵……赵爷?您……您伤好了?”他的眼神躲闪,不敢与赵虎对视,双手紧张地搓着矿镐柄。

这副模样,倒是符合赵虎印象中那个懦弱无能矿奴的形象。

“哼,托你的福,还没死!”赵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三角眼眯起,上下打量着沈清流,“听说老子不在的这几天,你干得挺卖力啊?矿石没少挖?”

沈清流身体微微一颤,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讨好和委屈:“赵爷明鉴……小的……小的就是怕完不成定额,挨鞭子……拼了命地干,这才……这才勉强凑够数。您看,这地方的矿都快挖完了,尽是石头,难挖得很……”他指着面前那片坚硬的岩壁,语气充满了“无奈”和“诉苦”。

赵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岩壁上尽是白点和碎屑,确实不像富矿点。他又瞥了一眼沈清流那堆寒酸的矿石,心中的怀疑稍稍动摇了几分。难道真是矿点的问题?之前效率高是碰上了好矿脉,现在矿脉贫瘠了,就打回原形?

但他毕竟是多年的监工,没那么容易糊弄。他向前走了两步,几乎贴到沈清流面前,一股混合着汗臭和药膏的味道扑面而来。他压低声音,威胁道:“沈呆子,你最好给老子安分点!别让老子抓到你的把柄!上次的事,没完!要是让老子发现你耍花样,哼……”他扬了扬手中的皮鞭,鞭梢几乎擦到沈清流的脸。

沈清流配合地露出恐惧的神色,连连点头:“不敢,小的不敢!赵爷放心,小的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您面前耍花样……”

赵虎又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心虚。但沈清流的表情管理得天衣无缝,将一个小人物面对强权时的恐惧、卑微和一点点侥幸心理演绎得淋漓尽致。

最终,赵虎没有找到任何确凿的证据。他悻悻地收回目光,骂了一句:“废物东西!赶紧挖!今天要是交不足六十斤,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说完,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走向下一个矿点,但临走前那阴冷的一瞥,明确告诉沈清流,这件事远未结束。

直到赵虎走远,沈清流才缓缓直起身,眼底深处那一丝惶恐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平静。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赵虎已经盯上他了。以往的“好运气”借口,在心生疑虑的赵虎面前,恐怕用不了几次。他必须尽快找到新的方法,既能维持效率积累灵机点,又能消除或转移赵虎的疑虑。

接下来的半天,沈清流严格按照“贫矿点矿奴”的表现来劳作,效率低下,愁眉苦脸,时不时唉声叹气。他甚至故意在赵虎视线可及的地方,因为“用力过猛”而差点摔倒,显得十分狼狈。

这些表演,似乎起到了一些作用。赵虎后续几次巡查经过时,虽然眼神依旧不善,但至少没再特意停下来刁难。

收工的时候,沈清流“勉强”凑够了六十斤矿石,品质也是马马虎虎。赵虎清点时,冷哼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但沈清流知道,危机并未解除。赵虎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发起攻击。

晚上,躺在冰冷的石缝里,沈清流内视着《天道账本》。灵机点因为今天效率低下,只获得了基础的0.1点,总额达到0.73。这点资本,远远不够应对接下来的风险。

他必须主动出击,不能坐以待毙。

他想起了老周之前提供的两条信息:孙疤脸好赌欠债,以及东边那条被封的废弃矿道。

孙疤脸……或许,可以在这上面做点文章?如果能挑起赵虎和孙疤脸之间的矛盾,让这两条毒蛇互相撕咬,自己或许就能获得喘息之机?

而那条废弃矿道……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是否蕴藏着机遇,或是更大的风险?

沈清流的眼神在黑暗中闪烁不定。棋局已经变得更加复杂,对手不再只是麻木的环境和单一的监工,而是加入了“人”的变量——猜忌、怨恨、贪婪……

他轻轻摩挲着眉心那早已愈合的疤痕,仿佛能感受到识海中《天道账本》冰冷却充满力量的脉动。

“疑虑么……”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那就让这疑虑,变成点燃火药桶的火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