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糙汉首富疼了七年的媳妇,这段时间不太对劲。
一个月前,宋任寒连夜开车送肚子疼的弟妹去医院,没顾得上媳妇的生日,每天守在门口等他回家的媳妇却连门也没留,早早上床睡了。
半个多月前,暴雪压断了电线,大半个镇子都断了电,宋任寒忘了接下班的媳妇回家,顶风冒雪跑去帮弟妹修窗户,总是紧张他身体的媳妇连姜汤也没煮,自己摸着黑走回家,扒煤球生炉子烧水,洗澡暖身。
五天前,宋任寒忙着送切菜不小心切伤手的弟妹去包扎,把高烧的媳妇扔在了家,儿子也跟去忙前忙后照顾,卫生所相遇,一向容易吃醋的媳妇,忘了和他结婚时的甜言蜜语,也忘了儿子心疼她难产的危险,平静地打吊瓶输液。
宋任寒要把没人照顾的弟妹接进家门,看着脸色黯淡的媳妇,有点头疼。
“如芝,咱们结婚七年了,你难道还要说什么只要我变心,系统就会拿掉你的记忆,带你走那套怪话来吓唬我?”
“你能往哪走,再说了,你舍得离开我和儿子吗?”
儿子也不耐烦:“妈,这套说法你说了八百遍了,明柔姐又聪明又是大学生,让她辅导我功课不好吗?”
记忆缺失不少的我没有接他们的话,而是呼唤我脑子里的系统。
“系统,我申请脱离世界。”
1.
“再等三天,你的肉身死透,我就来接你回家。”
没有实体机械声响在耳边,我低下头,压下了喉咙里泛起的苦涩。
“好,我等你。”
当初,我以为留下和宋任寒结婚,能跟他一辈子好好在一起,不会再有呼唤系统的一天,却没想到只过去了七年,一切就已经变了。
门响了一声,宋任寒走进来。
他身形高大挺拔,五官深邃棱角分明,瞧见我后,他冷冽的眉眼一下就有了笑意,脱下沾雪的外套,大步朝我走过来。
我被他抱住,强势滚热的气息透过冰雪传出来。
“如芝,往常这么大的雪,你都给我熬姜汤的。”他埋在我颈间,闷声问,“今天怎么连口热水也不给?”
我听着他有些委屈的声音,愣了一会儿:“忘了。”
他的腿受过伤,我怕他雨雪天难受,总会给他熬一锅姜汤活血暖身,七年来一直没变,今天却忘了。
不只是忘了熬汤,还有很多事,我都忘了。
当初系统就告诉过我,攻略成功就该走人,为深情男二留下的人没有好下场,我偏不信,它就和我打赌,如果宋任寒变了心,我和他相爱的记忆就会逐渐消失,我的身体也会逐渐衰败。
明明已经有了很多端倪,可直到今天我才忽然察觉,原来他已经变了心。
宋任寒望向我,捏捏我的耳垂:“你是忘了,还是跟我赌气,不高兴我前几天去照顾明柔,忘了你也发着烧,所以干脆不给我熬姜汤了?”
我实话实说:“真的忘了,系统拿走了我的......”
“好了。”宋任寒失笑,神情又有些无奈,“如芝,咱们都结婚七年了,你怎么还是总拿什么系统乱七八糟的来吓唬我?你放心,就算你不这么说,我也对你好的。”
我怔了怔,愣愣地看着他。
原来,他一直都当我在吓唬他,不信我会失去记忆,也不相信我真的会走。
如果是以前,我会好好和他说清楚,可现在我已经要走了,他相信还是不相信,已经没那么要紧了。
宋任寒背着手,忽然从身后变出一件雪纺衫,在我身上比量。
“好了,老婆大人,这回是我不好,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置气了。”
“这件雪纺衫是百货大楼的最新款,我逛了好久才挑中的,你穿着肯定漂亮。明天是咱们结婚纪念日,带辰辰去市里逛一圈,你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把我花穷,好不好?”
宋任寒白手起家,靠着一身蛮劲儿开了半座山的荒,承包下来种植珍贵草药,是村子里最早富起来的万元户。
如今他手下,已经有了不少跟着干的兄弟,这么拉下面子低声下气的哄我,已经够有诚意。
我看了看他送进我怀中的雪纺衫,布料柔软轻盈,一个线头都没有,看着就要花不少钱。
“这衣服是给我一个人的,还是谁都有?”
宋任寒像是被我气笑了,捉着我的手,把我揉进怀里。
“是给你赔罪的,当然就给你一个人。”
他说谎了。
我前些天见过,柳明柔穿过一件一模一样的。
我的喉咙里又泛起一阵熟悉的苦涩,心里却不再像当初那样翻搅着疼,只是身上的痛处开始增强。
宋任寒亲着我,抱着我,身上的肌肉线条分明,宽阔结实的臂膀将我裹住,刀削斧刻的英俊脸庞上满是柔情。
可我却好像忽然觉得他很陌生。
七年前,宋任寒原本要当飞行员的,但为了救我,豁出命去和几个混混打架,落了伤,最终失去了飞行员的资格,万众瞩目的前途就这么毁了,可他却一点也不在乎,他认定了要娶我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说,他得一辈子对我好。
不论家里怎么说,村里人怎么说,他都不在意,一心要带我过好日子,没日没夜的玩命挣钱,哪怕有一个鸡蛋,也会藏在口袋里带回来给我。
现在,他好像还是爱着我的,只是我觉得他的爱好像开始遥远,看不清,也猜不透了。
宋任寒看我不说话,有些紧张,用力抱了抱我:“怎么了,不想去市里逛街?那你挑个地方,你说哪儿咱就去哪儿。”
我摇了摇头,扯起一个笑容。
“没事,还是去逛街吧。”
三天以后我就要离开了,这次去市里逛街,就当做我最后的告别吧。
毕竟,也是我全心全意爱了七年的人。
2.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我们就坐上了宋任寒专跑市里的小货车。
我的感冒还没完全好,没什么精神。
辰辰很兴奋,趴着窗户东张西望:“爸,今天太阳这么好,我们把明柔姐也叫上吧,她又温柔知道的又多,会讲好多故事给我听,比妈妈厉害多了。”
宋任寒的脸色瞬间冷沉。
“辰辰,今天是你妈妈和我的结婚纪念日,你不会说话就滚下去。”
辰辰被他呵斥,吓得脸色有些发白,连忙偷偷瞄着我。
“我随便说的嘛,妈妈,你不会这么容易就生气吧?”
听辰辰这么说,我就知道,宋任寒其实已经带他见了柳明柔很多次了。
我没像平时那样哄着他,只是静静看向车窗外。
“不会。”
宋任寒狠狠瞪了一眼辰辰,拉着我的手,柔声说:“这臭小子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等我回去揍他。”
我轻轻挣开了这只手,忍耐着身体越来越剧烈的疼痛。
“不用了。”
到了市里,我们下了车,在街边散步,这里比村子繁华很多。
马路上的车不少,宋任寒怕我有危险,始终攥着我的手把我护在里面。
可不远处却忽然传来惊惧的呼救声,我看过去,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学生被几个混混围在角落,我认出,那就是柳明柔。
她的脸色苍白,含着泪向我们看过来,朝宋任寒喊。
“任寒哥,救命!”
宋任寒的脸色瞬间变了,想都没想便一把甩开了我,朝那几个混混冲过去。
我本来就身体不舒服,被他一甩,瞬间失去了平衡,摔在人行道边,一辆飞驰的车险些撞到我,用力砸了好几下喇叭,震得我耳膜刺痛,恶心欲呕。
我的手臂和腿都在水泥台阶上擦伤,血瞬间洇出来,不断衰弱的身体已经连这样的疼痛也承受不住,我咬着下唇,冷汗大颗大颗渗出来。
过了一会,眩晕稍微散去,我撑着膝盖慢慢站起身,发现宋任寒已经把人救了下来。
柳明柔软软趴伏在宋任寒的怀里,白皙手臂勾着他的脖颈,气息柔弱:“我好害怕,任寒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完,她就晕了过去,宋任寒脸色大变,连忙将他抱上了停在街头的货车。
辰辰也急得脸色通红,眼泪汪汪,手脚并用跟着爬上去。
“快给你明柔姐拍背顺气,把窗户打开!”
跟着宋任寒一起来的弟兄负责开车,看着被晾在马路旁的我,刚想开口,宋任寒满是戾气的声音就传出来。
“愣着干什么?快送医院,出人命怎么办!”
跟着他的弟兄都听他的话,吓得一哆嗦,一脚油门踩下去,疾驰离开。
从头到尾,没有人理过我。
我的胳膊上擦破了一大片,血不停渗出来,沿着手指向下滴,撕裂的痛楚沿着神经翻扯不休。
我安静的站在马路旁,直到货车消失在视野尽头,我才垂下视线,看见马路旁的绿化带里,落下的两个护身符。
是宋任寒和辰辰的,当初地震,村子里震塌了半面山,他们父子两个被埋在底下差一点就没了命,我不顾一切地把他们扒出来,手指被碎石割的鲜血淋漓。
后来,宋任寒把那件衣服染血的地方裁下,做成两个护身符,说这是我在守护他们两个。
现在,就这么垃圾一样挂在绿化带里。
我忍着剧烈的疼痛,捡起护身符,一瘸一拐地走到小桥上,手一松,护身符落入河中,翻滚了一圈消失不见。
我的记忆,也跟着仿佛又消失了一部分。
“没关系,再等两天,我这个碍事的人,也要消失了......”
逐渐有路人走上来,关心地问要不要送我去医院,我向他们道了谢,随便找了个小诊所简单处理了伤口,沿着记忆里的方向往家走。
快到村子时,我看见宋任寒的车火急火燎飙出来,急刹在我的面前。
宋任寒跳下车,冲向我:“如芝,对不起,我急昏了头了,明柔她身体一直不好......”他把我紧紧抱在怀里,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你别生气,别气坏身子。”
他好像真的很紧张害怕,用力抱着我不肯松手,不停帮我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我没有和他争执什么:“准备什么时候去民政局,我随时可以离婚。”
宋任寒难以置信的盯着我。
“离婚?如芝,你是不是气昏头了,你狠狠打我两巴掌,骂我几句解气,好不好?咱们两个为什么要离婚,从娶你那天起,我就是想和你过一辈子的。”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看见了我胳膊上染血的绷带,脸色立刻变了。
“怎么弄的!快上车,我带你去卫生所。”
他见我腿上也有伤,想直接把我抱上车,却被我推开。
“不离婚,你怎么把明柔带回家?”
他的脸色一僵,顿了顿,伸手把我抱进怀里,揉了揉我的头发。
“如芝,明柔是我的弟妹,她丈夫是我过命的兄弟,半年前得了癌症,人一下就没了,他临终前托我帮他照顾媳妇......我是想接她回家,我对她就算多一点照顾,照顾她一辈子也是该的,肯定不会超过你的位置,你永远是我的第一位。”
只是弟妹吗?
我扯动嘴角:“可我不喜欢家里出现另一个女人,尤其是要跟我们过一辈子。”
宋任寒的神色有些发沉,把我箍在怀里,目不转睛看着我。
“如芝,咱俩结婚七年了,我对你不够好?”
“明柔孤零零一个叫人盯上了,得把她接到咱们家,免得再有危险。我手下有这么多兄弟,都跟着我搏命,我有我为难的地方,你怎么就不能替我想想?”
我想开口,他的语气却已经沉下来:“不说了,我先送你去卫生所,一会儿林场还有事,我得过去一趟。”
我垂下视线,被他不由分说抱起来,上了车。
当初他和全家闹翻,执意娶我,宁可什么都不要,闹得全村沸沸扬扬,他也要大张旗鼓的办婚礼。
当初那么多艰难险阻,都没拦住他爱我,现在他送钱送房都行,却说他有为难的地方,非要接人回家照顾。
柳明柔有危险,他恨不得一颗心都扑过去,甚至没少带着辰辰和她见面。
承认变了心,就这么难吗?
到了卫生所,宋任寒盯着医生为我重新包扎伤口,却全程一个字都没有,把我送回家让我好好休息,就出了门。
看着他冷漠离去的背影,不再有记忆里的温柔疼惜,我脑中仿佛又少了一大块记忆,心里翻滚的疼慢慢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全身刀割般的疼。
3.
我的身体晃了晃,被来家里帮忙的小娟姐扶住。
“如芝,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我再送你去卫生所看看。”
小娟姐是隔壁家的媳妇。
我被她扶着,吃力摇了摇头,系统说,三天内,我的身体就会坏得彻底。
这是我为宋任寒留下的代价。
我活该。
“我没事,小娟姐,谢谢你。”
小娟姐执意把我扶回去休息,我浑浑噩噩躺在床上,迷糊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刺耳的喧哗声,混着尖锐的猫叫。
我心头一紧,强撑着起身,扶着墙走到门口。
院子里的一幕让我眼前发黑。
一头烈犬按着什么东西,正狠狠撕扯,我认得,是我的大白,那条狗咬死了我的大白。
鲜红的血把大白的皮毛染透,大白躺在地上,脖子被咬断了,肚子也被撕咬着豁开,过去漂亮的蓝眼睛已经彻底变成暗淡浑浊的乳白色。
柳明柔含泪望着我:“对不起,如芝姐,我,我第一次来你们乡下,没想到猫是乱跑的,还上来就龇牙哈气。”
“巴顿它没见过这么凶的猫,被吓到了,有了应激反应,我没能拦住......”
她哭得梨花带雨:“对不起,对不起,如芝姐,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跟着跑过来的辰辰,仿佛生怕我会做什么,连忙拦在柳明柔身前,紧紧抓住我的手。
“妈,明柔姐她不是故意的,巴顿平时很乖的,不乱咬人,可能是大白先吓到它,你可不可以别骂姐姐......”
我有些听不清他们的话,怔怔的看着已经断气的大白。
它是我捡回来的小猫崽,从巴掌那么点养大,养了七年,用人类的年纪来算,它已经五十岁了,它不喜欢闹只喜欢睡觉,但又格外亲我,宋任寒和辰辰敢对我高声半点,就要被它教训,如今,却死的这么惨烈。
我的胸口冰冷,双手麻木到仿佛没有知觉,声音发哑。
“辰辰,大白陪着你长大,你真的可以不当回事么?”
辰辰抹着眼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柳明柔的眼里有发狠的冷色,面上却哭哭啼啼的。
“我知道,我对不起如芝姐,我就是个丧门星,到哪都出事,我就该死!”
她扭头就向外跑,居然一头扎进了河里,围观的人眼疾手快,连忙七手八脚将她从水中拽出。
这时宋任寒也赶了回来,他的脸色很冷沉,让人送柳明柔去卫生所,把辰辰也领走。
宋任寒走到我面前,声音发冷:“为了一只破猫,你真要逼死明柔?”
我慢慢走过去,抚摸大白被血污染乱的皮毛,它的身体僵冷,再没有了鲜活的温暖和柔软。
我沉默了很久,轻声说:“当初它吃了被下药的老鼠,奄奄一息,你急得要发疯,半夜开车找了几个村的兽医救它,我想,那个时候的你不会说,就是一只破猫。”
宋任寒仿佛被我的话刺痛,脸色变了几变,用力抿了下嘴角,走过来拉起我的手。
“如芝,我再给你养一只,找跟大白一模一样的。我跟你发誓,往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我扯了个苍白的笑,抽出手。
“不用了,大白就是大白。”
我没再管他,慢慢用手收拾好大白的尸体,找了条干净的毛巾裹着,在院子里挖了个坑,把它埋进去。
宋任寒一言不发,始终静默的站在我身后不敢离开,他似乎有些烦躁和不安,怕我出事,怕我离开,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在他走后,我发现他居然将我反锁在了院子里。
小娟姐拿了钱,被他请来照顾我,陪我说话,不许她离开我身边半步。
也算是,变相的监视了。
直到晚上,我安静的吃饭。
小娟姐看着我的样子突然忍不住叹气。
“如芝,你和宋兄弟吵架,心情肯定不好,你要是心里烦,就跟嫂子说说。”
我却怔了怔:“我和宋任寒吵架了?”
我努力在脑海中翻找,没有任何印象,看来我的记忆又少了一部分。
小娟姐愣了一会儿,大概是看我神情恍惚,没敢说大白死了,只是试探着跟我说:“宋兄弟......宋兄弟去帮柳妹子搬家了,明天柳妹子要住进你家。”
我明白过来,笑了下。
“挺好的。”
明天这院子就住进来新人,刚好系统接我回家,真的挺好的。
小娟姐看着我,眼圈发红。
“如芝,你想哭就哭吧,我知道你难受,明明宋兄弟说过,这辈子只对你好的......他终究,还是食言了。”
我却没什么感觉,再努力回忆,就连结婚的时候他跟我说过什么,也记不清了。
我被无休止的疼痛折磨了整整一宿,天擦亮才迷迷糊糊睡着,没几分钟,就被热闹的喇叭声吵醒。
我等了很久的系统也终于上线。
“宿主,我来接你回去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死的时候会很疼。”
我没有任何犹豫。
“我忍得了。”
下一刻,撕心裂肺的剧痛从心肺间炸开,我滚落到地上,身体不断痉挛抽搐,大口大口吐血。
小娟姐跑过来,被吓得脸色惨白,慌忙抱起我。
“如芝,你这是怎么了!你忍忍,我这就叫宋兄弟找医生!”
她要向外跑,却被我用最后的力气扯住,我吃力地喘息,血不停顺着唇角向外流,眼中却是解脱的轻松。
“不用了,小娟姐......谢谢你。”
小娟姐急得要命:“你这妮子胡说什么,我这就——”
我朝她微笑,这是我这些天里最真心的笑容:“我要......回家了。”
小娟姐愣了半晌,不知是不是明白了什么,忽然泪流满面,紧紧攥住我的手。
“好,你回家去吧,以后,要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
院中锣鼓喧天,热闹的唢呐声里响着辰辰欢喜的笑。
门外,我听见我熟悉到刻骨铭心的低沉嗓音:“明柔,我会替阿正好好照顾你一辈子,疼你,护你,你放心,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鲜红的爆竹皮漫天飞舞,一片热闹的欢天喜地里,我忍着剧烈的痛苦,慢慢咽了最后一口气,从此,再无声息——
第2章
4
死后,我的灵魂并没有马上就离开这个世界,而是依旧飘在半空。
小娟姐跑出去,没多久,宋任寒就带着辰辰冲进来。
宋任寒的眼睛猩红,他扑到我身前,用力抱起我,却无论如何都摸不到我的呼吸和心跳,无论他怎么按压我的胸口,我都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可能......如芝,你说的怎么可能是真的......”
满地是血,辰辰被吓得大哭,惊慌失措的扯着我的衣服。
“妈,妈,你快醒醒,一点都不好玩,你快睁开眼睛看我呀!”
这些嘈杂声都越来越淡,我的记忆也渐渐消散,变成一把捉不住的沙,在风中逝去。
再醒来,眼前一片弥漫着消毒水气息的白,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个瘦弱的小姑娘伏在我床边。
见我醒了,护士也有些惊喜,连忙摇醒那个小姑娘,又对我说:“她就是念念,死活非要照顾你,谁劝都不走。”
我的记忆逐渐复苏。
在原本的世界里,我患了绝症,时日无多,因为治疗也已经没有意义,就用积蓄资助了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小女孩。
我重病弥留,没打算告诉念念,却没想到她依然在一直给我寄信,甚至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打听到了我在的医院。
她找来时,我已经陷入昏迷,听护士说,这些天一直是念念在照顾我,寸步不离。
当初系统答应我,只要完成任务就可以治愈身体的疾病,见我苏醒,医生立刻为我做检查,发现病灶真的消失,既诧异又惊喜。
我们说话的时候,念念一直目不转睛的望着我。
她干净的大眼睛里满是泪水。
终于结束了叫人头昏脑胀的检查,我松了口气,朝她笑着眨了眨眼,伸出手。
念念一头扎进我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她小小的身躯紧紧贴着我,瘦弱的手臂竭尽全力将我抱住,我的胸口蔓延开酸楚,也将她抱紧。
“念念,你没有亲人,我也没有,以后和阿姨在一起,我们当彼此的亲人,你保护我,我也保护你,好不好?”
念念哭得说不出话,拼命用力点头。
出院后,我带着念念去办了收养手续,给她起了新的名字,她随我姓姜,叫姜念欢。
身体好了,我也恢复了工作,我原本是个服装设计师,那个年代正是大量新思潮进入,服装领域百花齐放的时候,很多款式都给了我不少的灵感,融合过去与现代的元素,我的工作室甚至小火了一把。
当然,我也一直在好好的养念念。
在我被学校请家长,毫不犹豫支持念念揍欺负自己的男生,甚至当场拍板给念念报了个搏击班的时候,小丫头终于破涕为笑,紧紧抱住我,叫了一声妈妈。
她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亲生母亲甚至想把她悄悄溺死,她年纪虽小,却也记得这些,从来都只怯怯地喊我阿姨。
这是念念第一次叫妈妈,我紧紧抱着她,我们两个都落了泪,我终于明白,原来温暖是这种感觉。
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幸福的平平淡淡过下去,却没想到,又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系统请求我回去那个世界,答应给我用不完的财富,只要我肯回去救场。
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救场,还想再问,系统已经火急火燎打开传送门。
“你要是再不回去,那个世界就要崩塌了!”
系统第一次急成这样,我只好答应下来,但必须带念念一起走。
就这样,我带着念念回了那个世界。
5.
小院荒败破落,墙角的碎瓦上有蜘蛛网。
刚刚站稳,我就听见痛彻心扉的哭喊声。
“妈妈!”
我抬头看去,是个看起来比念念小些的男孩,衣裳袖口开了线,脏兮兮抹着眼泪,就要往我身上扑。
大概是这里的环境实在太不像样,念念很警惕,护在我身前,用力将男孩推了个跟头。
“你是谁?为什么乱喊,这是我的妈妈。”
男孩被推得摔坐在地上,还抽噎着想拉我的手,通红着眼睛盯着我看,仿佛生怕我又会忽然消失。
“妈,妈,我知道错了,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别走。”
他不停想冲向我,和念念来回拉扯,我怕念念吃亏,将两个人分开,把念念护进怀里。
我低头仔细检查念念的手有没有受伤,男孩盯着我的动作,眼圈越来越红,终于放声大哭。
“妈,你为什么要向着外人?我才是你的孩子呀!”
我更莫名其妙,这男孩一口一个妈妈,可我对他根本就没有印象,是不是哪家的孩子调皮跑丢了?
“小朋友,你确实是认错人了。如果我真是你妈妈,又怎么可能完全不记得你,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男孩脸色惨白的盯着我,浑身发抖。
“妈,我是辰辰啊!”
“妈妈,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记恨我当初帮明柔姐说话?”
“当初她总给我糖和巧克力,还有城里的零食,送我礼物,我才忍不住跟她玩儿,我想妈对我这么好,肯定不会计较。”
“可后来她住进了咱们家,就不是那个样子了,她不准我吃饭,把我关在外面,让我被狗咬,妈,我知道后悔了,你才是真的对我好,你能原谅我吗?”
我听着他痛哭流涕的话,只觉得分外替他口中的妈妈心寒。一个孩子帮着外人,把自己的亲生妈妈赶走,伤透了妈妈的心,并不值得同情。
念念也越听越生气,狠狠扳着脸,攥紧了拳头。
“你是不是人?你自己气跑了你妈妈,还有脸在这里哭,这是我的妈妈,不是你的。我永远不会惹妈妈生气,更不会把妈妈让给你!”
因为身世,念念一直早熟,很少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我忍不住失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又看向自称辰辰的男孩。
“我听懂了你的话,你更喜欢你的明柔姐,为了她伤害你的妈妈,可后来她对你不好,你才开始后悔。”
“既然这样,你凭什么求你妈妈回来呢?”
“如果我真是你的妈妈,真的像你说的那样疼你,那当初你做的这些,会把我的心伤得多深?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离开,又怎么可能还会愿意重蹈覆辙呢。”
辰辰愣愣看着我,胸口不住起伏,用力瘪着嘴,眼眶越来越红,他含着泪看向院门外。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里站着个人,高大健壮轮廓深邃,棱角分明的脸上有泛青的胡茬,眼睛布满血丝,定定看着我。
6.
他似乎一动不动的站了很久,直到我看过去,才向我走过来。
他的身形很魁梧,肌肉分明,却像是每迈一步都要花极大的力气,离我越近,脚步就越吃力,仿佛下一步就会摔倒。
辰辰哭出声:“爸,妈妈她......”
男人没有理会,只是将辰辰拨开,他看着我,眼睛通红,忽然将我用力抱起来,大步上了车。
这是辆价格不菲的轿车,噪声很小。
他的情绪似乎很不稳,却还是极力控制着车速,握着方向盘,视线盯着前面的路。
“以前你坐不惯货车,总会晕车,每次都吐得厉害,还会头疼,我现在才知道头疼是什么滋味。”
“如芝,这车是给你买的。”
我觉得他和他儿子一样认错了人。
我不想刺激他,缓和着语气,同他商量:“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你能送我回去吗?我的女儿一个人不安全。”
寂静片刻。
男人颤着声音开口。
“辰辰才是你拼着大出血生下的儿子。”
“没关系,如芝,你想养那丫头,我养得起,咱们一块儿养着她。”
我摇头。
“我真的没有印象,我不知道什么辰辰,也不知道你是谁,我只想回去找我的女儿。”
男人急促喘息,他用力踩下刹车,刺耳的刹车声里,车子停在路边。
“你怎么会把我忘了?”
“如芝,是你说的,你是被派来攻略我的,但你真心爱上了我,所以为我留在了这个世界。”
“我们两个结了婚,我为了救你没当成飞行员,也和家里闹掰了,你为了帮我发展事业,家里家外的忙,熬坏了身子。你当初为了生辰辰险些大出血没命,你说咱们两个要一辈子在一起,咱们还养了大白。”
“这些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下辈子也不会忘,你怎么能说你忘了?”
他的语气越来越急切,仿佛恨不得剖开胸膛把心给我看,可我看着他眼底的血色,却依旧生不出任何感觉。
“你说的这些的确很让人感动,可既然是这么美好的爱情,辰辰说的明柔姐又是怎么回事?”
男人的视线忽然变得空洞。
他沉默很久才说:“如芝,当初是我最好的兄弟,临死前把她托付给我的,我怕照顾不好她,对不起兄弟在天之灵。”
“但我已经把她送走了,送去了她乡下的亲戚家,离我们这几千公里,你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我实在无法认同,微微蹙着眉。
“听你的说法,这件事并没那么难解决,你说你爱我,可你当初又怎么会让一切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这样感天动地的爱情走不到最后,就说明里面一定掺杂了谎言。
男人靠在驾驶座上,强悍的胸膛剧烈起伏,脸上失去血色,眼底却越来越红。
他慌乱的抓住我的手,用力按在脸上,我摸到他滚烫的喘息和眼泪。
“如芝,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这一年我就没睡过整觉,一闭上眼睛就是你当时浑身是血的样子,我总是晃神,好像听见你叫我,可一回头又什么都没有。你恨我,我给你把刀,你捅我捅到消气为止,好不好?”
我苦笑,把手用力抽回。
“我只是不记得过去的事,但我并不蠢,既然系统拿走了我的记忆,就说明你的心已经变了,你辜负了我。”
“像你说的,我们为彼此付出了那么多,曾经那么相爱,可我都忘了,这说明我已经被你伤透了心。”
男人的瞳孔颤动,眼神绝望得支离破碎,张着嘴却说不出话,只是一味拼命朝我伸手。
我没有理会。
“既然已经变心了,那就这样吧,没必要再后悔了。”
男人仿佛不敢听我再说什么,他尽力平静了很久,把我送到一家镇上的招待所,那间小院子太久没有人收拾,已经糟蹋得不像样了。
7.
招待所里的服务员悄悄说着闲话。
“那不是宋任寒?那么多女人想往他身边凑,让宋总上赶着追都没用的还是第一个。”
“小点声,这人可有本事了,有一堆兄弟,小心他叫这女人惹毛了,来掀了咱们招待所。”
可她们口中这位不好招惹的宋总,第二天却叫人送来了十几个保温桶。
来送饭的兄弟看着我,支吾了下,才把“嫂子”咽回去:“如......如芝姐,这些是寒哥说你最爱吃的,寒哥自己做的,做了一整宿。”
我看着这些饭菜,却实在没有任何胃口。
听到系统说念念安全,我才放下心。
没过多久,男人进门,几个兄弟连忙有眼力见地离开。
男人抱了只小奶猫,满面笑容跑到我面前,把猫捧给我。
“如芝,你看,这和大白是不是特别像?咱们还叫它大白,好好养着它,把它养大,好吗?”
他含笑看着我。
仿佛一切伤害和痛苦都没有发生,仿佛我们昨天并没起过任何争执,仿佛我们还是夫妻。
我没有接过他捧来的猫。
“大白和你有感情吗?”
男人答得很快,没有任何考虑。
“当然有,那是你捡回来的猫,是咱们的家人。”
我平淡地看着他。
“既然这样,这只猫怎么可能是大白?大白就是大白,他们永远不可能一模一样,不是吗?”
男人怔怔站在原地。
“你当初......也说过这句话。”
我迎上他的视线。
“到什么时候,你才肯放我们走?”
他身体剧烈一晃,眼眶猩红,用力咬着牙关,强行装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他拿起开水,就往手臂上倒,胳膊瞬间红了一片。
“如芝,你当初受伤,是不是也这么疼?你记不记得,我每次干活弄伤了哪,你都担心得不行,通宵替我捣药敷伤口,还说自己不累......”
他盯着我,满是血丝的眼睛里藏着期待,仿佛希望我的心疼和回心转意,我却只是漠然地看着他。
“记不记得,又能怎么样呢?”
“我已经不在乎了。”
听见我的话,男人把自己折磨的更厉害,他不停用拳头砸着墙,直到血迹斑斑,彻底没了力气才停下。
他的眼泪不停顺着脸向下淌,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哀泣呜咽。
“如芝,是不是今天就算我把自己折磨死,你也不会看我一眼?”
他想过来抱我,不停安慰自己。
“不要紧,你一定只是忘了。”
“我们......我们可以重新来过,重新在一起,我们会有很多新的记忆,更好的记忆......”
我实在听不下去,只觉得恶心,用力将他推开。
“当年既然是我自己选择的放弃,我就没有怨过你,甚至可能只是觉得,我自己眼瞎识人不清。”
“可你这样,我只觉得恶心。”
“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了,也请你早点认清现实,不要再发疯,不要再纠缠我!”
男人被我推开,摇晃着,仿佛站不稳,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瘫软得像是丢了骨头。
他还是哑着声音叫我:“如芝。”
“明天,明天是......咱们,结婚纪念日。”
“我带你去个地方。”
“过了明天,我就放你走,行吗?”
8.
他已经是在卑微的乞求。
我答应了。
第二天,开往市里的轿车上,辰辰以为我心软了,高兴得不行。
“上次也是妈和爸的结婚纪念日,咱们去了市里,可惜那回没能好好玩......”
辰辰忽然停下话头,紧紧闭上嘴巴。
我看向男人,他满是血丝的眼里充斥悔恨,看来那天的结婚纪念日,过得并不算多圆满。
念念聪明,已经从他们的话里猜到了我过去受到的伤害,始终贴着我,紧紧抱住我的胳膊。
轿车很快开到了市里。
男人扶着我下车,一路都把我紧紧护在人行道内侧。
“如芝,过去你也很想来市里逛街。”
“可你嫁给了我,没日没夜的忙,我也因为林场的事,总是抽不出时间陪你......”
他不停说着我们的过往,仿佛想一口气把这辈子要说的话都说完。
我一言不发地听着,既觉得过去的自己太蠢,又有些心疼。
当初我那样不顾一切的爱过他,最后却选择将一切都决绝丢弃,可以想象,那是种什么样的绝望。
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念念和辰辰不见了,我连忙折返回去,到处寻找,终于在一处角落找到了我的女儿。
人流太拥挤了,她一不小心被挤开,没能跟上我们,险些就摔倒被人踩踏。
我毫不犹豫拨开人群,用力挤过去,把念念抱在怀里。
我抱着念念不住安慰,身后传来哭声:“妈妈!”
我才发现原来辰辰也险些被踩倒,只是我刚才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念念身上,没有注意到他。
男人的几个兄弟已经把他拉起来。
念念紧紧攥着我的袖子,眼泪不停向下落:“妈妈,我再也不乱跑了,对不起。”
我轻轻替她掸去身上的灰尘。
“怎么能怪你呢?是这里的人太多了,不过下次念念要是跟不上妈妈,一定要记得大声喊,知道了吗?”
念念用力点头,轻轻抿起唇角。
辰辰被几个人领着,定定的看着我,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泪。
“妈妈,你为什么......不救我。”
男人看着我替念念擦拭灰尘,沉默着拍掉辰辰身上的灰,他的神色暗淡,眼睛里满是痛苦。
“你当初为了生辰辰病危,现在就真的不要他了。”
我看向还在打着哆嗦的辰辰。
“当时的人太多了,我一个人只能顾得上找一个,你有爸爸,有那么多叔叔,可念念只有我。”
“我也只有念念,她是我唯一的女儿。你们说的那些事,我没有任何印象,也不想再有印象,我现在只想和念念过平静的生活。”
男人肩膀颤抖,深埋着头,满脸苦涩不再出声。
他身后的兄弟低声劝。
“寒哥,放如芝姐走吧,或许对如芝姐来说,这才是最好的。”
9.
那天以后,男人就带着辰辰离开。
系统给了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我带着念念搬了家,来到新城市,买下一了幢房子。
这天我领着念念挑选喜欢的书,听见旁边报刊亭的老板议论。
“诶呀,当初那个姓宋的首富解散公司不干了。”
“多可惜,这么大的公司,得挣多少钱啊?”
我没有放在心上,回家的路上,路边橱窗的电视机在播放一档采访节目,男人带着辰辰,脸色憔悴暗淡,声音嘶哑。
“我......想把钱给她,如芝,这些钱里有你的一半,我不会打扰你,只想知道你在远处好好生活。”
我没有停留,领着念念向前走。
我们已经衣食无忧,不需要更多的财富,我把钱捐出去,资助了很多上不起学的孩子,无人赡养的老人。
我开了一家裁缝店,设计的衣服不小心出了名,很多明星也辗转来请我裁剪。
念念的成绩很好,考了军校,寄回英姿飒爽的照片,告诉我她要保家卫国,也保护我。
一切都越来越好。
至于那些早就该忘记的过往,就埋葬在灰尘里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