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三年秋,江南的雨水格外稠密。镇子里的青石板路终日泛着水光,行人匆匆,油纸伞下掩着各式的面容。我便是在这样的日子里,重回这座小镇的。
镇上人说,西街的尽头开了一家新式的医馆,坐诊的是个姓夏的先生,留过洋,医术很是了得。我因连日咳嗽不止,便决意前去瞧瞧。
医馆设在一条窄巷里,门面不大,漆黑的木门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济生堂”三字,笔力遒劲。推门进去,一股草药香扑面而来,厅堂里已坐了五六位候诊的病人。
“下一位,李长安先生”
随着药童的传唤,我起身走向诊室。帘子掀开,一位身着灰色长衫的医生正低头写着什么。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来,四目相对时,我们都愣住了。
“长安”?
“夏知秋...”
十五年未见,他已不复当年的青涩,眼角添了几道细纹,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如初。谁能想到,昔日同窗,今日竟在这种场合下重逢。
“坐吧。”他很快恢复了医生的从容,指了指面前的椅子。
我坐下后,他例行问诊,声音平和而疏离。我一一作答,目光却不自觉地打量起这间诊室。墙上挂着人体解剖图,书架上是厚厚的医书,窗台上摆着一盆文竹,长势正好。
“只是普通的风寒,吃几服药便好了。”他低头开方,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我望着他专注的神情,忽然想起了许多往事。那些在北平求学的日子,我们曾是多么要好的朋友,又因一场误会,形同陌路。
“你何时回的国?”我问道。
“去年。”他简短地回答,将药方递给我,“一日两次,饭后服用。”
我接过药方,知道该告辞了,双脚却像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
“这些年来...你可好?”我终于问道。
夏知秋抬眼看了看我,嘴角浮现一丝苦笑:“还好。你呢?听说你成了作家,写了不少文章。”
“不过是糊口罢了。”
窗外雨声渐大,敲打着玻璃窗。候诊室传来轻微的咳嗽声,提醒着我后面还有病人在等待。
“我该走了。”我起身说道。
他点了点头,没有挽留。我走到门口,手已触到门帘,却听见他在身后说:
“明日申时,若得空,可来舍下一叙。我住在杏花巷七号。”
我回头,见他已低下头整理病历,仿佛刚才的话只是我的幻觉。
“好。”我轻声应道,掀帘而出。
次日申时,雨歇云散,我如约前往杏花巷。这是一条僻静的小巷,青砖墙上爬满了藤蔓。七号院门虚掩着,我推开门,见夏知秋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书。
“你来了。”他放下书,起身相迎。
院子里种着一棵老槐树,树下摆着石桌石凳。我们相对而坐,他沏了一壶龙井,茶香袅袅。
“这些年,你在日本学医?”我问道。
“是。”他点点头,“先在东京帝大读了医学,后又在一家医院实习了两年。”
“为何选择学医?”
他端茶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我:“你还记得林素云吗?”
我的心猛地一沉。林素云,这个名字我已经多年未曾听人提起,却是横亘在我和夏知秋之间永远的刺。
“记得。”我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