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它认识阿秀,是在一个暴雨天。那天的雨下得特别大,江里的浪头有两丈高,拍在暗礁上,溅起的水花能打湿黄葛树的叶子。玄墨正躲在树根下,突然听见女人的哭声 —— 不是船工的号子,是带着恐惧的哭。它顺着声音游过去,看见一个年轻姑娘抱着块木板,在江里漂着,头发和衣服全湿了,紧紧贴在身上。

姑娘就是阿秀,她的爹是船工,那天载着一船瓷器过瞿塘峡,被浪头打翻了。阿秀本来在岸边等,看见船翻了,就跳下去找爹,却被浪头冲得离岸边越来越远。她手里还攥着个红绳结,绳结上挂着个小木头人,木头人脸上用红漆画着个笑脸 —— 那是她给爹做的生日礼物,本来想等爹回来就送给他。

玄墨游过去,用背轻轻托着阿秀的木板。阿秀吓得闭着眼,哭声都停了,只听见江水拍打的声音。玄墨慢慢往岸边游,避开暗礁和漩涡,浪头打在它身上,它也没动,像一块沉稳的礁石。直到触到沙滩,阿秀才敢睁开眼 —— 她看见一条比自家渔船还长的巨蚺,正用舌头轻轻舔她湿透的衣角,眼睛像两颗黑宝石,带着温和的光。

“你是江神吗?” 阿秀小声问,声音还在发抖。她看玄墨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就把手里的红绳结解下来,小心翼翼地系在玄墨的鳞片上,“这个给你,我娘说红绳能保平安,你戴着,就不会被浪头打伤了。” 红绳结系在鳞片上,像一团跳动的火苗,在雨雾里特别显眼。

后来,阿秀每天都来江边。她会带着刚蒸好的玉米饼,坐在黄葛树下,给玄墨讲村里的事:“王婶家的小牛下崽了,黑黢黢的,像你身上的花纹,就是总爱踢人,昨天把王婶的筐都踢翻了。”“我爹的船修好了,今天要去下游运盐,他说回来给我带糖吃。” 玄墨会把头露出水面,听她说话,江风吹过,红绳结在鳞片上晃荡,蹭着它的皮肤,暖暖的。

有次阿秀带来了针线筐,坐在树下缝衣服。玄墨趴在旁边,看她把红线穿进针孔,缝在蓝布上。“我在给爹缝件新褂子,他的褂子都破了好几个洞。” 阿秀拿起针线,不小心扎到手,血珠滴在玄墨的鳞片上。玄墨突然用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一股清凉的气传过去,伤口很快就不流血了。阿秀惊讶地看着它:“你还会治病呀?真厉害!”

那年冬天,三峡下了场罕见的大雪,江面上结了薄冰,连船工们都不敢开船了。阿秀的爹却要去上游送年货 —— 上游的村里有位生病的老人,等着年货里的药。阿秀放心不下,跟着爹一起去了。船行到巫峡时,冰突然裂了,船被卡在冰缝里,动弹不得。江风刮得像刀子,阿秀的爹想下去破冰,却被冰碴子划伤了手。

“爹,怎么办呀?” 阿秀哭着,突然想起玄墨,她对着江面喊:“大蚺,你能来帮我们吗?” 喊了没几声,江面上的冰突然动了 —— 玄墨从江底游上来,用身体撞开冰层。它的鳞片被冰碴子划出道道血痕,却没停,一下又一下,直到把冰缝撞开一条路,再用尾巴把船推到安全的水域。

阿秀的爹跪在船上,对着玄墨磕头:“江神显灵,江神显灵!” 阿秀也跟着跪下来,把怀里的玉米饼扔给玄墨:“谢谢你,大蚺,这个给你吃。” 玄墨叼着玉米饼,看着他们的船渐渐远去,红绳结在鳞片上晃了晃,好像在跟他们告别。